禅刊主页 2017年度第四期九华山上解“纠结”
 

九华山上解“纠结”

吴甘霖

因为要写有关唐诗宋词中的文章,专门去了一次九华山。九华山之名,实际来自唐朝诗人李白。本认为此行要花更多时间去寻找当年李白的踪迹,没有料到,却成了一次解除心灵纠结,让心灵自由明朗的修禅学佛之旅。

在到九华山之前,就查了一下资料,对有关李白与九华山的关系,以及此次去的一些地方做了研究。到九华山下后,我突然想到,除了到有关名胜景点并参访著名寺庙之外,最好是还能拜见哪位高僧。于是,我向我的好朋友,曾写过有关九华山专著《愿力的奇迹》的作家马明博打电话。

他立即爽快地告诉我:找大觉寺的住持宗学师吧,他一定让你不虚此行。之后,将宗学师的手机号给了我。

于是,我立即给宗学师打电话。他一听,十分爽快地说:“好,欢迎!你等着,我派车来接你。”

一会,车来了。开车的是一位名叫演哲的师傅。

山路弯弯,时不时有大树突然出现眼前、头顶,偶尔也有一两丛鲜花扑入眼帘,打开窗户,感觉空气是越来越清新了。

突然,车一下开到一个大拐弯处,路边排着一个一个的水泥柱子,而每个柱子上,都有一个字。

开始我没有留心,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但很快我就知道了,这正是李白吟诵九华山的名句: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于是,关于李白与九华山的有记载的缘分就浮入脑海:

唐天宝八年冬,李白第一次到安徽的秋浦。当地县令、诗友韦权舆接待了他。其后,二人结伴前往秋浦石门桃花坞,访寻到隐居的诗人高霁。三人相约同登九子山。

进山途中,诗人一行受到当地人夏侯回的盛情款待。

饮宴中,坐眺九子山雪景雄姿,三人赋诗联句,成《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

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李白)

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高霁)

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韦权舆)

青荧玉树色,缥缈羽人家。(李白)

李白乘兴为诗写下前序:“青阳南有九子山,山高数千丈,上有九峰如莲华……予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时访道江、汉,憩于夏侯回之堂,开檐岸帻,坐眺松雪,因与二三子联句,传之将来。”

其后,李白又作《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堪》诗:

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

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

昔日九子,今朝九华。诗仙为九华山“定名”了。

我正遐想着李白当年的飘逸潇洒的风姿,却听见演哲师傅提醒“要拐弯了。坐稳。”“要上陡坡了,请坐稳。”

的确,上山之道并不轻松,但师傅的车其实开得十分沉稳,一看就是那种一上车你就可以完全对他放心的老司机。但他每一声提醒,却让我都感到一种温暖。

在爬上一个大弯之后,演哲师傅又问我:

“刚才没有很难受吧?”

我说一点也不。接着就好奇地问他:

“我做过很多车,从来没有像您这样地关心乘客。请问为什么这样呢?”

他微微一笑说:

“师父对我们说:做事不要只是做事,也得关注别人的感受。所以,开车不能只是开车,也包括关注您的感受啊!”

我不由大为感动,说:“看来,师父对你影响很大啊?”

“那当然,我以前是在北京为一个大老板开车。但是遇到师父之后,我就只愿为师父开车了。”

这使我大为震惊:谁都愿意在大城市发展,可这位司机却愿意到山里来;谁都知道跟大老板开车回报更高,为和尚开车恐怕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回报。这位司机为什么却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呢?

我想问一下具体下决心的过程,他却微笑着不愿意再讲了,说你见到师父后你就会得出结论了。

这使我对即将见到的宗学师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敬佩。

到大觉寺了,与我原来想象区别很大。我原想这是一个古老而大的庙,结果发现却是一座不大的庙,而且所建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一切都是木结构,格外干净和明朗。司机告诉我大觉寺始建于明代,原来是九华山最大的寺庙之一,只是后来被毁正在重建。我心中又多了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当我一见到宗学师的时候,立即收获了惊喜。他是一个年龄并不大的法师,却是一个真正的禅师,不到五分钟,我们就交流得格外投缘。我甚至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很快,在愉快的交流中,我就知道了宗学师的出家缘由。

他原来是安徽无为一位学功夫的青年,结果过于执著,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甚至头上还弄了一个包,一直退不了。他很痛苦,直到有一天,读到《金刚经》,如同六祖慧能,读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开悟,他也有那种“虚空粉碎”的感觉。

之后,他就放下过去的执著。2000年依九华山上禅堂果卓法师出家,2002年礼江西宝峰寺一诚长老受具足戒,2006年嗣法广东云门寺佛源老和尚,为云门宗第十四代,之后任九华山大觉寺住持。

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去法国跟随一行禅师学习的经历——

一行禅师是越南的高僧,后来到法国传播禅宗的智慧,并因此曾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数年以前,我在北京雍和宫买到他的几本著作《与生命相约》《口袋中的玫瑰》等,如获至宝,元旦的节日就是读这些书度过的。所以听说他竟然能与一行禅师亲近,的确很羡慕。

他爽朗地一笑说:

“太难忘了。我的体验,连自己开始时都没有想到。”

他介绍:到了一行禅师在法国活动的场所梅村后,他就认真参修。终于有一天,觉得圆满可走了。但没想到,一行禅师觉得他还学得不够,就一定要他留下来。他留下来后,的确觉得自己功夫还很不够,于是定心在那学习。到最后,根本就不想走了。

但他万万想象不到的是,就在他最舍不得走时,一行禅师却要他一定离开了。

想走时不让你走,想留时偏不让你留。这不正是让你破除执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吗?

这个故事,给我心灵很大的触动。是啊,佛教讲破执著,不正是这样吗?

这时到吃饭的时候了,宗学师邀请我和他一起进餐,还有几位来自各地的居士。饭食中有整整13种蔬菜,其中有几种还就是生长在寺庙边上的菜。我们都细细品味,舍不得讲一句话来打扰这种气氛。

饭后,宗学师问我下午如何安排。我说:“听说天台是九华山的主峰,我想去看看,还想去看看肉身菩萨。”

他一笑说:“肉身菩萨的寺,你回去时正好顺路,到时我派车送你去。‘不上天台,九华白来’。天台也值得一去。这样吧,下午我没有别的事情。我陪你去登天台吧!”

这使我喜出望外。我何德何能,竟然蒙法师厚爱,让我能蒙受他一同陪同?这时候我想起李白曾经写过很多的诗歌赞赏高僧,不仅是因为他们不染红尘,也是因为他们更重缘分,更重纯洁的情分啊。

于是,我们就赶往天台。上天台前登一段很长的索道,登上索道后,就见前面有一寺院,坐落在海拔1000多米高的一块岩体上。前傍古道,后接悬崖,东西均为绝壁,甚为险峻。烟火很盛,料来拜佛的人不少。

殿旁有一石峭立,酷似观音,据路边所立的石碑得知,此处名“观音峰”。传说地藏大士在拜经台诵经闭关,观音菩萨千里迢迢赶来探望。菩萨聚首,深究佛旨。相谐之余,观音亦为灵秀九华所陶醉,离行时,观音轻点一石,示现一尊女相观音,以示教化。

“石观音”面庞圆润,胸脯微挺,衣帽毕肖,襟带飘动,欲朝东北而行,酷似正在巡视人间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摩崖偈文赞叹其神工鬼斧之精妙:“是石非佛,佛由石成。是佛非石,石由佛灵。石耶佛耶,谁真谁假?”

终于走近前面悬崖上那个寺庙,我才得知此处名为“拜经台寺”,传说是金地藏菩萨拜经于此。里面还有一大大的脚印,据说也是金地藏的。

看到一副对联:

拜佛用心悟了宽心.闲看烟霞龙古寺

经书冶性化归善性.轻吟山越照天台

天台山顶就在拜经台寺的上面,我们开始爬一段长长的石板路,一会就到山顶了。果然不凡,远望,长江隐隐如练。回望,我们刚才所登的路细如蚯蚓。再左边望去,也看到一座高山,上面也有一寺庙,据说那是百岁宫。再看整个九华山镇,仿佛也只有巴掌大了。

天台不愧是九华山的最高峰,“不到天台,九华白来”,的确名不虚传啊!

宗学师站在天台上的一个岩石上了。边上虽然有一些松树,但时有大风吹来,让人摇摇欲坠,但是他脚跟立定,大风只把他红黄相间的袈裟吹起,宛若一位仙人。

这一仙衣飘飘的景象,让我想起九华山一则著名的传说来。

唐朝时,有新罗国(位于朝鲜半岛南端)王族金乔觉24岁时削发为僧,于唐玄宗开元年间来华求法,经南陵等地登上九华,于山深无人僻静处,择一岩洞栖居修行。

当时九华山,是青阳县一个闵员外的属地。金乔觉向他乞一块地方作为道场,闵员外倒是同意,只是先问要多大,他说“一袈裟地”就够了。

闵员外一想,这有多大啊,立即满口答应。这时,金乔觉轻轻一抖袈裟。那袈裟竟然越飞越高,越飞越大,最后竟将九华山九座山峰全覆盖了。

这使闵员外既震撼又敬佩,便将整座山献给菩萨。金乔觉由此威名远扬,许多善男信女慕名前来礼拜供养。

金乔觉驻锡九华,苦心修炼数十载,于九十九岁高龄跏趺示寂。其肉身置函中经三年,仍“颜色如生,兜罗手软,罗节有声,如撼金锁”。僧众认定他即地藏菩萨化身,遂建石塔将肉身供奉其中,并尊称他为“金地藏”菩萨。九华山遂成为地藏菩萨道场,并由此名声远播,誉满华夏乃至全球,逐渐形成与五台山文殊道场、峨眉山普贤道场、普陀山观音道场齐名的四大道场之一。

这一传说使人们对九华山的这位开山长老充满敬畏,同时也促使了我对人生与宇宙的重重思考。据说,在这里圆寂的高僧有不少都是长寿的,有的高达140岁。可是,仰望天空,反观大地,即使活到1000岁,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短短的一瞬。这短短的此生,我们又该如何对待呢?

突然,耳边响起了宗学师的笑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他正站在一大串铜锁边上。和许多风景点一样,这些锁往往被称为“同心锁”等,还刻着这样那样的名字。他指着这些锁说:

“世人总想一次锁住平安,锁住爱情,锁住婚姻,锁得住吗?其结果往往是把自己弄得纠结罢了啊!”

他的话,有如当头棒喝。作为一个美好的期望,以这种“同心锁”的方式去寄托自己的情感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把它太当真可能问题就大了。记得有一次聚会,有一个小伙子就笑谈:“同心锁太容易了。我曾经在4座山和一个岛上,分别和5个女孩结过同心锁……”不知道当初爱他的那些女孩知道这一消息,作何感想?

从天台上下来,宗学师没法陪我去太白书堂了。在我要上车之前,他把手上戴的一串佛珠摘下来给了我。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得到的不只是关心,更是那种“不纠结”的祝愿,那种“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智慧。

我赶去太白书堂。它处于九华山的老街上,据说是李白在此读书并教人读书的地方。在这里,我看到了两棵据说是李白亲手栽种的银杏树,边上还有一口太白井。井不大,但清澈见底。有人说是李白用来酿酒的,有人说是李白写诗时用来洗笔的。

据有关资料记载,李白在九华山与寺庙也有较深的缘分。据报道,前不久还发现无相寺的墙壁上一块碑刻中有《唐李白宿无相寺五言古风》的诗:

头陀悬万仞,远眺望华峰。

聊借金沙水,洗开九芙蓉。

烟岚随遍览,踏屐走双龙。

明日登高去,山僧孰与从?

禅床今暂歇,枕月卧青松。

更尽闻呼鸟,恍来报晓钟。

黄昏的九华镇非常宁静非常美。我看见一棵棵古树,枝繁叶茂。树梢上面,一朵朵白云,悄无声息地在天穹中滑过。今晚假如在这里休息,那就真是“枕月卧青松”啊!

但时光过得太快了,我还得去拜见肉身菩萨的寺庙。这是来九华山的人们一般必有的一个项目。当走到庙前面时,一种肃穆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只见这里长着一棵棵大柏树,门口都呈黑色,想必是烟火太盛了。

但最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走到门口,就要关门了。这时懊恼和后悔之心油然而生,如果在别的地方节省一点时间,也许就不至于这样……

但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宗学师在一行禅师身边的故事,难道我不是在纠结吗?为何要把这一切看得那样重呢?

我透过门窗看了看里面,只见寺庙里面有一砖塔。塔中应该就是肉身菩萨。

我闭起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向菩萨祈愿:

“身心轻安,普度众生。”

与菩萨告别时,我念起金地藏的诗歌《送童子下山》:“空门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在离开寺庙时,我猛然看到,在来拜肉身菩萨的人群中,有一个约莫18岁的少女,穿得很露,显着不雅,还笑着说刚才拜佛的一些心态。我不由就又有一些纠结了:懂不懂得礼仪啊?能这样来礼佛吗?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前年春天我在北京时的一件事:

我带父母去天坛游玩,坐地铁时,看见一个穿得格外不得体的女孩,只见她旁若无人地坐着,同时自得其乐地听着音乐。我当时有一种嫌弃她的感觉。但我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父母走到她面前时,她突然一跃而起,把位子让给我妈妈坐。

那一瞬间,我为自己的以貌取人而羞愧。怎么现在我又有了同样的纠结呢?

当然这女孩可能着装是不太得体,她也可能仅仅是不懂得规矩,但她能到这里来礼佛,不是也很值得肯定和尊重吗?

于是,当她走到我面前时,我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好的情绪,而且向她微微一笑,她也回我微微一笑。

九华山之行,我可能没有将李白诗歌中的那种飘逸与雄奇全部体验到,但是,我感觉以往那种因为各种现象让我纠结的心态,在逐步被解除并消散。尤其是与宗学师交流和同他登天台的过程中,我进一步体验到了什么是生活禅。
当我走出寺庙的时候,看见刚刚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又出来了。

微风阵阵,拂在身上,也拂在心上,十分地舒爽。

金轮般的夕阳,照着山林、寺庙,照着我也照着游客,照着啃草的牛羊,照着觅食和撒欢的母鸡与小鸡 — 就像灿烂的佛光,永远照着这渴求智慧以解脱的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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