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1]京师[2]天宝寺释僧玮传

释僧玮，姓潘，汝南平舆[3]人也。器量[4]沉深，风神详雅[5]。十三出家，仍服以弊衣[6]，资以菜食[7]；致使口腹之累，渐以石帆[8]水松[9]；寒暑之资，稍以荷衣蕙带[10]。故得结操[11]贞[12]于玉石，情风拂于烟霞[13]。

初诵《金光明经》[14]，进受具[15]后下杨都[16]，于帝释寺听昙瑗[17]律师讲《十诵》[18]。淹[19]于五载，斋镜持犯[20]。仍入摄山[21]栖霞寺，从凤禅师所，学观息想[22]，味此情空[23]。究检[24]因缘，乘持念慧[25]。频蒙印指[26]，传芳畅业[27]。

远承申息之国[28]，山名雾露，岩洞幽深，川香水美，遂命檝[29]西浮，鋿[30]声林薮[31]。终[32]焉之志，结此山焉。声问光彻[33]，被[34]于周壤[35]。天子遵贤待德[36]，下车问道。召至京师[37]，亲奉[38]清诲[39]。乃勅公卿[40]、近臣[41]、妃后、外戚[42]，咸受十善[43]，因奉三归[44]。

天和五年[45]，以葬母东归。勅使为安州[46]三藏，绥理[47]四众[48]，备尽六和[49]。在任之日，经始[50]寿山、梵云二寺。南望楚水[51]，东指隋城[52]。度轨程功[53]，轮奂[54]成美。僧玮德播江淮[55]，帝王隆重[56]。爰[57]有别勅，于王城[58]之内起天宝寺，用以居之。既被征召[59]，身范僧伦[60]。纳衣[61]坏味[62]，任报资给[63]。静缘洁操[64]，齐志林朝[65]。

以建德二年[66]九月十日遘疾[67]，少时终于所住。春秋六十有一。门人恸感[68]，士女[69]惊奔。即以三年二月，归葬于安陆[70]之山。僧玮容止[71]恭庄[72]，威仪[73]整勅[74]。游[75]之者肃然清规[76]，见之者自生敬仰。新野[77]庾信[78]，载奉芳尘[79]，勒碑现集[80]。

注释：

[1] 周：北周（557-581），中国历史上南北朝的北朝之一，又称后周（唐宋以后鲜用）、宇文周。由西魏权臣宇文泰奠定国基，由其子宇文觉正式建立。历五帝，共二十四年。西魏恭帝三年（556），实际掌握西魏政权的宇文泰死后，第三子宇文觉继任大冢宰，自称周公。次年初，他废西魏恭帝自立，国号周，建都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史称北周。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年幼，大权掌握在堂兄宇文护手中。九月，宇文护杀孝闵帝，立宇文毓为帝。武成二年（560），宇文护又毒死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史称北周武帝。建德元年（572），周武帝宇文邕智诛权臣宇文护，亲掌朝政，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581年，杨坚受禅代周称帝，改国号为隋，北周亡。

[2] 京师：指北周的都城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

[3] 汝南平舆：今河南省平舆县。

[4] 器量：才识度量。

[5] 风神详雅：风采神情庄重文雅。

[6] 服以弊衣：穿着破旧之衣。

[7] 资以菜食：以素食资生。

[8] 石帆：珊瑚虫的一种。呈树枝形，骨骼为角质，着生于海底岩礁间。骨骼中之红色节片可为装饰品。

[9] 水松：藻类植物。可入药。

[10] 荷衣蕙带：荷衣，传说中用荷叶制成的衣裳。蕙带，以香草做的佩带。《楚辞.九歌.少司命》：“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11] 结操：坚定的操守。

[12] 贞：坚定不移。

[13] 情风拂于烟霞：烟霞，烟雾和云霞，也指“山水胜景”。情感寄托于山林。

[14]《金光明经》：全名为《金光明最胜王经》。本经译本有五种：1.《金光明经》，四卷，北凉昙无谶译。2.《金光明帝王经》，七卷（或六卷），南朝梁.真谛译。3.《金光明更广大辩才陀罗尼经》，五卷，北周耶舍崛多（一说阇那崛多）译。4.《合部金光明经》，八卷，隋代宝贵等糅编。5.《金光明最胜王经》（略称《最胜王经》），十卷，唐义净译。其中1、4、5收于《大正藏》第十六册。《金光明经》是大乘佛教中有着重要影响力的经典之一。由于经中所说的诵持本经能够带来不可思议的护国利民功德，能使国中饥馑、疾疫、战乱得以平息，国土丰饶，人民欢乐，故历代以来《金光明经》被视为护国之经，在大乘佛教流行的所有地区都受到了广泛重视。加之经中的金鼓忏悔法、流水长者子治病护生以及萨捶王子舍身饲虎的著名故事，使得这部经成为被广泛持诵的大乘经典。

[15] 受具：受持比丘或比丘尼具足戒。

[16] 杨都：南北朝时称建康为杨都，今江苏省南京市。

[17] 昙瑗：其生平事迹见《续高僧传》卷第二十一《陈杨都光宅寺释昙瑗传五》。

[18]《十诵》：《十诵律》，六十一卷，后秦弘始六至七年（404-405）间，弗若多罗、鸠摩罗什共译。此律是萨婆多部（说一切有部）的广律，全书由十回诵出，故有此称。收于《大正藏》第二十三册。

[19] 淹：时间久，长达。

[20] 斋镜持犯：对戒律的持守与违犯，严肃谨慎如同明镜一般清楚明了。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齐镜持犯”。

[21] 摄山：今南京市栖霞山，位于南京市栖霞区中北部。

[22] 学观息想：学习禅观，止息妄想。

[23] 味此情空：体味禅境，情想空寂。

[24] 究检：探究，考查。

[25] 乘持念慧：驾驭、把握念力、智慧。

[26] 印指：印可，指点。

[27] 传芳畅业：美名远传，道业顺畅。

[28] 远承申息之国：承，承续。申，周时国名。姜姓，传为伯夷之后。故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息，春秋时诸侯国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息县北。这里的意思是申息之国的故地。

[29] 命：檝，同“楫”，船；驾船。

[30] ：磨，或指车轮绕铁。

[31] 林薮：山野间隐居的地方。

[32] 终：终了此生。

[33] 声问光彻：声问，名誉，名声。光彻，光通“广”，名声通达四方。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声闻先彻”。

[34] 被：到达。

[35] 周壤：北周的领土。

[36] 待德：等待有德之人。

[37] 京师：指北周的都城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

[38] 奉：恭敬地接受。

[39] 清诲：敬称他人的教诲。

[40] 公卿：三公九卿的简称。

[41] 近臣：在君主左右侍从的臣子。

[42] 外戚：指帝王的母亲和后妃的亲族。

[43] 十善：十种善业，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

[44] 三归：三归依，即归依佛、归依法、归依僧。

[45] 天和五年：天和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年号，566年正月到572年三月，历时六年余。天和五年，即公元570年。

[46] 安州：或指西魏大统十六年（550）设置的安州，治安陆县（今湖北安陆市）。北周大象初改名郧州，旋复名安州。

[47] 绥理：安抚、管理。

[48] 四众：指构成佛教教团之四种弟子众。又称四辈、四部众、四部弟子。即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或仅指出家四众，即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

[49] 六和：指六种和同爱敬。又作六慰劳法、六可憘法、六和。即求菩提、修梵行之人须互相友爱、敬重之六种事；亦即大乘佛教所称，菩萨与众生有六种和同爱敬：1.身和敬，指同礼拜等之身业和敬。2.口和敬，指同赞咏等之口业和敬。3.意和敬，指同信心等之意业和敬。4.戒和敬，指同戒法之和敬。5.见和敬，指同圣智之见解和敬。6.利和敬，指同衣食等之利益和敬。又作行和敬、学和敬，即指同修行之和敬。

[50] 经始：开始营建。

[51] 楚水：泛指古楚地的江河湖泽。或指汉江。

[52] 隋城：或指今湖北省随州市。

[53] 度轨程功：遵循法度来计量土木工程营建。

[54] 轮奂：语本《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后用以形容建筑物的高大华美。

[55] 江淮：长江和淮水所流经的区域。

[56] 隆重：尊重，重视。

[57] 爰：于是。

[58] 王城：都城、京城。

[59] 征召：授予官职。

[60] 身范僧伦：以自身作为僧众的模范。

[61] 纳衣：又作衲衣、粪扫衣、弊衲衣、五衲衣、百衲衣。即以世人所弃之朽坏破碎衣片修补缝缀所制成之法衣。比丘少欲知足，远离世间之荣显，故著此衣。粪扫衣就衣材而名，衲衣就制法而说。又比丘常自称老衲、布衲、衲僧、衲子、小衲等，僧众呼为衲众，皆取著衲衣之义。

[62] 坏味：与美味相对者。

[63] 任报资给：作为资生给养。

[64] 静缘洁操：万缘放下，保持高洁的节操。

[65] 齐志林朝：无论身处山林还是庙堂，志向始终如一。

[66] 建德二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年号，572年3月—578年3月历时六年。建德二年，即573年。

[67] 遘疾：遭遇疾病。

[68] 恸感：感到极其悲痛。

[69] 士女：泛指男女。

[70] 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

[71] 容止：仪容举止。

[72] 恭庄：谦逊庄严。

[73] 威仪：指举止善合规矩，语默动静不失方正，见之能起崇仰敬畏之念的仪容。在佛教，一切生活起居皆有与其相应的作法、观念及祈愿。此等均是僧之威仪。此外，在生活细节方面，也有细致的规定。以出家人的卧法为例，即必须注意下列五项：1.当头首向佛；2.不得卧视佛；3.不得双伸两足；4.不得向壁卧，亦不得伏卧；5.不得竖两膝更上下足，要当枕手捡两足累膝。又出家众所持之戒律甚多，异于在家众。故诸经论有“三千威仪，八万律仪”，“僧有三千威仪，六万细行；尼有八万律仪，十二万细行”等说。此外，《菩萨善戒经》卷五谓身有四威仪：“一者行，二者住，三者坐，四者卧。菩萨若行，若坐，昼夜常调恶业之心，忍行坐苦，非时不卧，非时不住。所住内外若床，若地，若草，若叶，于是四处常念供养佛法僧宝，赞叹经法，受持禁戒，持无上法广为人说，正思惟义如法而住。”一般认为戒重、威仪轻。但若广义释之，大部分戒条皆具威仪之义，如二百五十戒中，仅四重禁为戒分，其余之僧残等戒则为威仪分。

[74] 整 ：疑为“整饬”，端庄，严肃的意思。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作“整饰”。

[75] 游：交往，来往。

[76] 清规：这里指清净、规矩自己的行为。

[77] 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

[78] 庾信：庾（yǔ）信（513-581），字子山，小字兰成。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南北朝时期文学家、诗人。

[79] 载奉芳尘：芳尘，指圣贤的踪迹。恭敬地记载僧玮禅师的事迹。

[80] 勒碑现集：刻在碑上，呈现在文集中。

简评：

读了僧玮禅师的传记，笔者认为，他的一生堪称“完美”。天资非凡，器量、才识、风姿、神采都有过人之处。

他年少出家，少欲知足，超然物外，凡情淡薄，不贪恋物质享受。受具足戒后，更是用功修学，于戒定慧三学都有很高的修养与成就，可以说学一样成一样。修学有成的僧玮法师，声名远播，四众敬仰，帝王尊崇，获得了很高的名誉和地位。在他圆寂后，还有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庾信为其写传刻碑，流传后世。然而，无论僧玮禅师的人生多么辉煌，我始终都能从传记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心中一以贯之的精神—精进自律，寂静空灵，不随外缘变化而起伏，不被荣华富贵所动摇。正是这种始终如一的不变，僧玮禅师才具有“游之者肃然清规，见之者自生敬仰”的摄受力和感染力，才成就了一代高僧波澜壮阔又水波不兴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