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 2016年度第五期忏与悔的力量
 

忏与悔的力量

李明慧

赵县柏林禅寺的中元节报恩法会已于昨晚结束了,但四众弟子齐诵“地藏菩萨”名号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回响着。仰仗佛菩萨的加持,我鼓起勇气提笔写出这一段不忍向人宣说、令人断肠的真实故事。

2012年之前,我有一个无比温暖的家。我和丈夫都是机关干部,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中直事业单位工作,工作三年后就已经被破格提拔为正科级干部了,可以想象我那善良英俊的儿子该是多么优秀。那些年我几乎每个周五的下午都会到北京和他一起度周末,他下班进门总是大声地叫着“老妈”,要么给我个拥抱,要么亲一下我的额头,亦如他小时我亲他的额头一样。2011年秋天我们为他举办了80桌酒席的婚礼,就在我憧憬着享受天伦的时候,2012年5月的一场意外带走了我的儿子。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把我的心撕得如碎片一般。二十七年的血脉深情,我终生不能忘啊!
那时我还没有建立佛教信仰,是亲属和民政部门的人把我和丈夫带到了柏林禅寺,见到了上净下慧老和尚和佛学院的一位法师。初见老和尚根本不了解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觉得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我没出生时爷爷和姥爷就去世了,父亲也在我19岁那年去世。用俗话说家里缺个老爷子,所以看见老和尚就没有来由地觉得他是那么值得信赖,且是能懂我痛的老人。我就对着老和尚不停地说呀说呀,他就在那里听,我说完了,哭累了,他就拿过我儿子的大照片看,又拿着孩子的身份证念着,还问了孩子走的时辰,做完了这些,对我说了一段话并嘱咐“做足七七”。那段话深藏在了我的心底,即使是严重失忆时我也没有忘记。后来别人对我说:“那就是回向。”从那天起,开始每晚读《地藏经》为儿子回向,也知道按经书说的捐庙、建塔、供斋、助印经书,只是知道这样做能帮助到儿子,其他就不知道什么了。

终于,在支撑到能承受的极点的时候,我选择了放弃。那晚深夜一点多,从外地来陪我睡在一张床的同学莫名地觉得我的身体格外地凉,她就推我翻身,就是这一推救了我,我把还没充分吸收的毒物都吐了出来。救护车几分钟就到了,当时我的血压低压已经归零了。在重症监护室治疗了心衰、肾衰,留下命后,医生无奈地告诉老伴,转院吧。转院后住在精神科,在大量的抗焦虑药物无济于事时,医院为我做了10次电休克,这种治疗可以摧毁人的部分神经和记忆。照顾我的保姆后来对我说,做完了全部治疗,医院最权威的主治医生、副院长想把我当作治愈的典型病例。他当着很多病人问我,你出院后干什么?我认真地对他说:“去死。”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那时的我浑身长满了褥疮,体重由130斤骤降到90斤,睁着一双怨恨、茫然的眼睛。我的外甥是个20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对她母亲说害怕大姨的眼睛。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后来趁保姆休息回家时,我再次服了大量的毒药,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在毒药已起作用,还有生命体征时自己站了起来,脸朝下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摔坏了四颗门牙,昏迷了五天五夜,居然又活了过来。……六次的自杀让我的老伴和家人、同学、同事们为我操碎了心,他们已很无奈。老伴开始打听天津的一家医院,据说那里可以把大脑神经都挑了,把人变为植物一样的人。

就这样如地狱般的日子过到了2014年夏秋时节,老伴叫我到柏林禅寺。别看我折腾着过日子,什么时候一说到柏林禅寺供斋、去见师父就可高兴了,比谁都着急。我们在客堂办事时,老伴一捅我说:“看,大和尚。”我当时是坐着的,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冲到了上明下海大和尚跟前,没有任何礼数。自顾自地说着我的痛、我的苦,语无伦次,但大和尚听懂了,我是要让他为我儿子做回向。一个绝望至极的母亲为了儿子在向他求救,声声都是啼血的诉说,目的就是为能利益到她的儿子。老伴后来告诉我,大和尚那天很忙,有人在请示工作,还有人问大和尚剃度的事。我表现得很无理,两次打断大和尚同别人的谈话,大和尚非常慈悲耐心,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要求大和尚把手机号给我,大和尚还真的就给了,当天下午就告诉我们:“今晚诵经为他回向。”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平时很严肃的大和尚内心却是这般慈悲,这是什么样的人哪?于是有了想了解他的愿望,请回家一本《禅心三无》,如获至宝般地读啊读!在对过去的人生观、世界观的质疑中一遍遍地读着,成百上千遍地默念着无忧、无悔、无怨,思考着怎样做才能达到无忧、无悔、无怨……

这本书的最后一篇文章是讲水陆法会的,我就想这法会这么好,对儿子有用,参加。

我们来柏林禅寺客堂报名,在写祈福和超度牌位时我只同意写儿子一个人的牌位,别人写谁都不行,包括为让我引以为傲最疼爱我的父亲和婆母立超度牌位都不同意,我是怕我那善良无比的儿子如在世时一样,总让着别人会落到后面来不到寺院。那时我还在服药,一辈子三句话离不开诗词名句,从没跟谁大声说过话的我已经变得像换了个人,情绪很容易激动。老伴说服不了我,就带我去请教了师父,师父说:“你如果不把心量打开,生生世世你会更苦。”这样很不情愿地重新写了牌位。

参加过2015年清明水陆内坛法会的居士们都还记得那一次来了一位失独的母亲,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时间久了还站不住。和我相邻的那位居士经常扶着我,在我耳边提醒:“提起正念。”七天下来我一直在不停地哭,只有自己知道这时已经不只是哭自己的儿子了。想着地藏王菩萨为救母发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伟誓愿,对比着自己的自私和狭隘,我无地自容。我首先想到的是为石家庄恒爱家园近千名失独母亲回向,替中国上百万的失独母亲回向,为我的每一位亲属及冤亲债主回向。愿他们生者早闻佛法,死者得度超生。想到的人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联想到自己失去儿子心这么痛,那么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中死亡的将士很多很多,甚至还有俘虏,他们的父母不也一样地疼吗?(我父亲在平津战役中曾经一气之下误杀几名国民党俘虏。)我就拼命想啊想啊,心心念念能想到的都请他们一定来柏林禅寺听经闻法,饱食甘露,得以超生善处。就在法会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梦,一名国民党军官、三名国民党士兵来到了万佛楼,背东面西站在大和尚的右面。那名军官中等身材、满脸硝烟,军官服上的肩牌已被摘掉了。站在军官边上的第一位士兵很高,非常帅气,翻领的迷彩士兵服,长筒马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当大和尚宣读完那名军官的姓名、部队番号和军衔后,他在拜垫上磕完头顷刻不见了。那一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但我清醒地知道他们得到超拔了。

我丝毫都不怀疑了,佛法的力量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三世因果和六道轮回是真实不虚的。我们的教主释迦牟尼佛是和马克思、列宁、毛泽东一样真实的人,他的智慧能让我们离苦得乐。因为人类即使实现了共产主义之后,生离死别苦、求之不得苦照样存在。惟有依佛陀的教诲,才能走上觉悟自性、解脱生死之路。

水陆法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大家都走了,我留下来多住了一晚。没有为什么,只想再住一晚。因缘使然,就在那个留下的晚上,我和老伴在寺院的院子里再次偶遇大和尚,大和尚告诉我:“我那晚念经为他回向了。”我回到房间哭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今后不去寻死了,留下来去面对、去承受,再苦也不放弃了。在离开寺院返回市里的途中,我把随身携带的五十粒三步倒(一种用来杀狗的剧毒药物)交给了老伴,他惊呆地很久说不出话来,用水稀释后埋在了路边。

我牢记着大和尚让我们做菩萨行者的教诲,于是在那场水陆法会的一个月后我再次来到柏林禅寺求受菩萨戒。受戒前依然是拜忏。我的身体没有基础病,但当时各项功能已经很衰弱,经常尿血,且没有炎症,没有病菌,完全是功能性的,医生也无从下手。虚弱的我每一个忏悔的头磕到拜垫时都不敢闭一下眼睛,我知道一闭眼就会醒不过来了。我乞求观音菩萨加被我得以圆满受戒,不要昏迷,不要干扰道场,如果是我此生的最后时刻,让我拿到戒牒后倒在万佛楼的外面,那么我此生就无憾了。我坚持磕着每一个头,真心忏悔由于无明愚痴造下的种种罪业。突然明白了我们磕头、我们忏悔是为了找回那颗原本清净但被染污了的心。我们忏悔了,知错了,慈悲的佛陀不会惩罚我们,他既往不咎地在等我们回家。我们不会像《罪与罚》里面的主人公一样认罪了、忏悔了还要被惩罚流放到西伯利亚。所以我们不要怕,用不着遮遮藏藏。当拜完忏受菩萨戒观想戒体注入身体的一刹那,我感觉犹如连续高烧不退、腐烂疼痛的肌体被输入了最好的退烧消炎药物一样,顿感清凉,无比舒适。至此我的心结打开了,心里满满都是前进的力量—这力量是从忏悔和感恩中得来的。

心随我愿,我得以到柏林禅寺做义工。我每天自觉地多做一些工作,一有空我就到云水楼收拾客房、打扫卫生、刷厕所,干着这些从未干过的所谓粗活,荡涤着我心灵的尘埃。身体每天都很累,但很充实。没有再进过医院,连服了几年的安眠药也彻底停掉,身体完全康复了。这些更加证实佛陀就是大医王,能除一切苦。

我发誓要像大和尚他们那样活着,慢慢地我的心越来越柔软:看到年老的师父我感动,想到以他们的年龄在俗世间应该是承欢膝下,饭后下棋散步—你们辛苦了;看到年轻的法师我感动,小小的年纪自己洗衣、收拾内务,病了也喝不上一碗妈妈为你们擀的热汤面—难为你们了;在斋堂过堂看着大和尚无时无刻不在表法的庄严形象我感动,不由自主地用很低的声音念着—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佛陀使者弘法利他;在宿舍念着—赞美柏林禅寺的师父们,我们凄苦干涩无处安放的心是你们用甘凉的法语来浇灌。没有阳光,花不茂盛;没有佛法,用什么来拯救娑婆世界众生的苦难,又怎么会有我今天的重生!

我不再冷漠地拒绝亲人朋友们来寺院看我了,他们来了我会领他们看看外面墙上挂的老和尚的法语,再跟他们说一说我们的大和尚。就这样,很多亲友成为了佛门弟子,有的人进一次寺院就信佛了。这就是我报答亲人和朋友最好的礼物。现在的我,心力已足够强大,能回到单位上班了,能站在同事们面前现身说法—我因闻到佛法没有成为生活的弃子。

能亲近这无比珍贵的佛法,是用我儿子的整条命和我的半条命换来的。四年来走过的路,每一步都伴随着柏林禅寺师父们的心血。我珍惜,我努力。我坚信没有一种努力会被辜负。终有一天我会学成归来,加入到这伟大的传播佛法度众生的队伍中,那时我会跪到大和尚的面前,轻轻地说一声:大和尚,我也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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