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1]南雍州[2]襄阳[3]景空寺释法聪传

释法聪，姓梅，南阳[4]新野[5]人。八岁出家，卓然神秀[6]，正性贞洁[7]，身形如玉，蔬藿是甘[8]，无求滋馔[9]。及长成立，风操逾厉[10]。净施厚利[11]，相从归给[12]。并回造[13]经藏三千余卷，备穷记论[14]。有助弘赞[15]者，无不缮集[16]。

年二十五，东游嵩岳[17]，西涉[18]武当[19]。所在通道，惟居宴默[20]。因至襄阳伞盖山[21]白马泉，筑室方丈以为栖心之宅。入谷两所，置兰若舍[22]。今巡山者，尚识故基焉。

初梁晋安王[23]来部[24]襄雍，承风[25]来问，将至禅室，马骑将从，无故却退。王惭而返，夜感恶梦。后更再往，马退如故。王乃洁斋[26]，躬[27]尽虔敬，方得进见。初至寺侧，但睹一谷，猛火洞燃[28]；良久竚[29]望，忽变为水；经停倾仰[30]，水灭堂现。以事相询，乃知尔时入水火定[31]也。堂内所坐绳床[32]两边各有一虎，王不敢进。聪乃以手按头着地，闭其两目，召王令前，方得展礼[33]。因告境内多弊[34]灾，请求救援。聪即入定，须臾有十七大虎来至，便与受三归戒，勅[35]勿犯暴[36]百姓。又命弟子以布[37]系诸虎颈，满七日已，当来于此。王至期日[38]设斋[39]，众集[40]，诸虎亦至，便与食解布[41]，遂尔[42]无害。其日将[43]王[44]临[45]白马泉，内有白龟，就聪手中取食，谓王曰：“此是雄龙。”又临灵泉，有五色鲤，亦就手食，云：“此雌龙。”王与群吏嗟赏[46]其事，大施而旋[47]。有凶党[48]左右数十人，夜来劫所施之物，遇虎哮吼遮遏[49]其道。又见大人倚立禅室，傍有松树止至其膝，执金刚杵，将有守护。竟夜[50]回遑[51]，日午方返。王怪其来[52]，方以事首[53]，遂表[54]奏闻，下勅为造禅居寺。聪不往住，度人安之。又勅徐摛[55]就所住处造灵泉寺，周朝[56]改为静林，隋又改为景空，大唐仍[57]于隋号。

初，聪住禅堂，每有白鹿、白雀，驯伏[58]栖止[59]。行往所及，慈救[60]为先。因见[61]屠者驱猪百余头，聪三告曰：“解脱首楞严[62]。”猪遂绳解散去。诸屠大怒，将事加手[63]，并仡然[64]不动，便归过[65]悔罪，因断杀业。又于汉水[66]渔人牵网，如前三告，引[67]网不得，方复归心[68]，空网而返。又荆州[69]苦旱[70]，长沙寺遣僧至聪所请雨，使还大降，陂池[71]皆满。

高祖[72]遣庐陵王[73]迎出都，有事不遂[74]。及湘东王[75]作牧荆峡[76]于江陵[77]，造天宫寺迎以处之，遂终此寺，即梁太清[78]年也。其寺见有碑记，广叙征异[79]景空[80]，今寺犹有禅堂存焉。[81]

注释：

[1] 后梁：又称西梁（555-587），为中国在南北朝时代出现的国家。承圣三年（554）西魏攻陷江陵，杀梁元帝、立萧詧为梁朝皇帝，史称西梁或后梁。萧詧是梁武帝之孙、昭明太子萧统的第三子。字理孙，庙号中宗。西梁是梁朝宗室萧詧在西魏扶持下建立的一个封建小朝廷，都江陵（今湖北江陵）。统治地区位于梁的西边，故又称为西梁。属地仅有江陵附近数县，先后是西魏、北周和隋的附庸，传三世，历三十三年（555-587），灭于隋。西梁共传中宗宣帝萧詧、世宗明帝萧岿、惠宗靖帝萧琮三世。公元587年，隋文帝废除西梁，西梁因此灭亡，存在共三十三年。隋末其后人萧铣复国称帝，建立后梁，萧铣于621年兵败被杀，后梁共存5年。

[2] 南雍州：雍州，是中国古九州之一，治所京兆（今陕西西安）。雍州地区自西周到西晋始终是京畿或附近。东晋和南朝将雍州侨置襄阳，因位于原雍州南方，故称“南雍州”。东晋大元中在襄阳（今属湖北）侨置，南朝宋元嘉二十六年（449）割荆州北部为境，治所在襄阳，辖境相当今湖北均县、南漳以东，钟祥北境以北，大洪山、枣阳以西和河南浙川、内乡、方城以南、泌阳以西地区。梁以后缩小。西魏恭帝元年（554）改为襄州。南朝时控扼南北，为汉水上游重镇。

[3] 襄阳：今湖北省襄阳市，东晋、南北朝时为侨置南雍州治所。

[4] 南阳：南阳郡，古代中国的一个行政区，设于秦昭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为秦国夺取楚国之地而设，治所在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南阳郡辖境在汉代相当于今河南熊耳山以南叶县、内乡之间和湖北大洪山以北应山、郧县之间的大部分地区。

[5] 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西汉初年（前206-202之间）置县，始名新野，属南阳郡。西晋至南朝时曾一度设立新野郡。

[6] 卓然神秀：境界高远，异于常人；仪容清秀，神采飞扬。

[7] 正性贞洁：品行端正，操守纯正高洁。

[8] 蔬藿是甘：蔬藿，指粗食、粗菜。喜欢吃粗食、粗菜。

[9] 滋馔：精美的饮食。

[10] 风操逾厉：风节操守更加严谨。

[11] 净施厚利：清净的布施、丰厚的收入。

[12] 相从归给：陆续供养给法聪禅师。

[13] 回造：以自己获得的布施供养来书写、制造佛教经典。

[14] 备穷记论：具备各种阐释经典的记录与论文。

[15] 弘赞：弘扬，辅助。

[16] 缮集：抄写，结集。

[17] 嵩岳：即嵩山，位于今河南省西部，地处登封市西北面，西邻古都洛阳，东临郑州，属伏牛山系。

[18] 涉：游览。

[19] 武当：武当山，位于今湖北省十堰市境内。

[20] 所在通道，惟居宴默：所处的地方是来往通行的大路，也能一心安住在安定寂静的禅定中。

[21] 伞盖山：或指今湖北省襄阳市南郊岘山中的白马山。

[22] 兰若舍：即阿兰若，指适合于出家人修行与居住的僻静场所。

[23] 梁晋安王：即南朝梁简文帝萧纲（503-551），字世缵，梁武帝萧衍第三子，昭明太子萧统同母弟，母贵嫔丁令光，南北朝时期梁朝皇帝、文学家。三岁时封晋安王，后来由于长兄萧统早死，萧纲在中大通三年（531）被立为太子。太清三年（549），侯景之乱，梁武帝驾崩，萧纲即位。大宝二年（551年）为侯景所害。萧纲因其创作风格，形成“宫体”诗的流派。

[24] 部：管辖。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作“都”。

[25] 承风：接受教化。

[26] 洁斋：清净身心。

[27] 躬：亲自。

[28] 洞燃：火熊熊燃烧貌。

[29] 竚 ：同“伫”，长时间地站立。

[30] 倾仰：指短暂的时间。

[31] 水火定：即水定与火定。水定，指修习水观而得的禅定，即一心观想水，于水得自在，能随意使身之内外现为水。火定即由自身出火之禅定。

[32] 绳床：比丘十八物之一。又作坐床、坐禅床、交椅、胡床、交床。为绳制之座具（椅子），比丘坐卧用之。

[33] 展礼：行礼。

[34] 弊：以……为弊害。明《方册藏》作“被”。

[35] 敕：告诫。

[36] 犯暴：侵犯，欺凌。

[37] 布：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布故衣”。

[38] 期日：约定的时日。

[39] 设斋：备办素食供养僧众。

[40] 众集：僧众聚集。

[41] 与食解布：喂给虎食物，并解开虎颈的布条。

[42] 遂尔：从此就。

[43] 将：带领。

[44] 王：元《大普宁寺藏》作“主”。

[45] 临：来到。

[46] 嗟赏：赞叹。

[47] 旋：返回。

[48] 凶党：相互勾结作恶的人。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无“党”字。

[49] 遮遏：阻挡。

[50] 竟夜：整夜。

[51] 回遑：惶恐、疑惧。

[52] 王怪其来：怪，觉得奇怪。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作“王怪其来晚”。

[53] 首：告发。

[54] 表：启奏，上表章给皇帝。

[55] 徐：徐摛（Chī）（474-551），字士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时期官员、文学家，“宫体”诗的代表人物之一，与庾肩吾并称“大徐庾”。徐摛少年喜爱学习，等到年长时，已经读遍了经书和史书。他写文章喜欢标新立异，不拘于已有的体裁。他和他的儿子徐陵都得到梁武帝的喜爱，时常出入皇宫，所受恩宠的隆重无人能比。太清三年（549），侯景攻陷台城，卫士一哄而散，只有徐摛自己一个人站着不动，并对侯景说：“侯公应当与皇上以礼相见，又何必要这样呢？”侯景对他很是敬畏。551年，因梁简文帝被囚禁，不能去朝见，在怨恨中病逝，终年78岁。

[56] 周朝：指北周（557-581），南北朝的北朝之一，又称后周（唐宋以后鲜用）、宇文周。由西魏权臣宇文泰奠定国基，由其子宇文觉正式建立。历五帝，共二十四年。西魏恭帝三年（556），实际掌握西魏政权的宇文泰死后，第三子宇文觉继任大冢宰，自称周公。次年初，他废西魏恭帝自立，国号周，建都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史称北周。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年幼，大权掌握在堂兄宇文护手中。九月，宇文护杀孝闵帝，立宇文毓为帝。武成二年（560），宇文护又毒死宇文毓，立宇文邕为帝，史称北周武帝。建德元年（572），周武帝宇文邕智诛权臣宇文护，亲掌朝政，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581年，杨坚受禅代周称帝，改国号为隋，北周亡。

[57] 仍：因袭，沿袭。

[58] 驯伏：顺从。

[59] 栖止：停留，居住。

[60] 慈救：慈悲救护众生。

[61] 因见：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忽遇”。

[62] 首楞严：意译为：健相，健行，一切事竟。佛所得三昧之名。健相者，以幢旗的坚固比喻佛德坚固，诸魔不能坏。一切事竟，即佛万德之究竟也。《大智度论》：“首楞严三昧者，秦言健相。分别知诸三昧行相多少浅深，如大将知诸兵力多少。复次，菩萨得此三昧，诸烦恼魔及魔人无能坏者，譬如转轮圣王，主兵宝将所住至处，无能坏伏。”《大般涅槃经》卷二十七：“首楞严者名一切事竟。严者名坚，一切毕竟而得坚固，名首楞严。以是故言首楞严定，名为佛性。”《首楞严三昧经》中说：“菩萨得首楞严三昧，能以三千大千世界入芥子中，令诸山河日月星宿悉现如故，而不迫迮，示诸众生。首楞严三昧不可思议势力如是。”

[63] 将事加手：将要动手打人。

[64] 仡然：壮勇的样子。

[65] 归过：承认错误。

[66] 汉水：即汉江，长江最大的支流，现代水文认为有三源：中源漾水、北源沮水、南源玉带河，均在秦岭南麓陕西宁强县境内，流经沔县（现勉县）称沔水，东流至汉中始称汉水；自安康至丹江口段古称沧浪水，襄阳以下别名襄江、襄水。

[67] 引：拉。

[68] 归心：诚心归依。

[69] 苦旱：为干旱所苦。

[70] 荆州：汉所置的十三刺史部之一。地处长江中游，三国至南北朝时代是政治、军事的重地。辖地约今湖北湖南两省及河南省西南部。

[71] 陂池：池沼，池塘。

[72] 高祖：即南朝梁武帝萧衍（464-549），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郡武进县东城里（今江苏省丹阳市访仙镇）人，南北朝时期梁朝政权的建立者。萧衍是兰陵萧氏的世家子弟，为汉朝相国萧何的二十五世孙。父亲萧顺之是齐高帝的族弟，封临湘县侯，官至丹阳尹；母张尚柔。他原来是南齐的官员，南齐中兴二年（502），齐和帝被迫禅位于萧衍，南梁建立。萧衍在位时间达四十八年，在南朝的皇帝中列第一位。前期任用陶弘景，在位颇有政绩，在位晚年爆发“侯景之乱”，都城陷落，被侯景囚禁，死于台城，享年八十六岁，葬于修陵，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

[73] 庐陵王：萧续（504-547），南朝梁庐陵威王，字世诚，梁武帝萧衍第五子。少年时，萧续就英勇不凡、臂力超人，骑射游猎每每百发百中，深受梁武帝喜爱。长大后，萧续不但沉溺美色，而且恣意敛财，以至于他府中仓库都放不下他蓄敛的财富。他还经常购置马匹兵器，蓄养豪杰。直到临死时，他才有所觉悟，并向梁武帝进献了千余件金银器皿。

[74] 遂：成功，实现。

[75] 湘东王：即南朝梁元帝萧绎（508-555），字世诚，小字七符，自号金楼子。南北朝时期梁代皇帝（552-554）。梁武帝萧衍第七子。初封湘东郡王，后任侍中、丹阳尹。普通七年（526）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控制长江中上游。太清二年（548）侯景叛梁围建康，梁各路援军集结于建康城外有二三十万之多。而萧绎只派儿子萧方智等率军万人往救，后又派王僧辩率舟师万人增援。次年三月，侯景攻破台城，王僧辩舟师尽没。不久，又命王僧辩击溃在郢州（今湖北武昌）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六兄萧纶；并向西魏称臣，袭杀益州刺史萧纪（萧衍第八子）。萧绎翦除兄弟的目的达到后，便于天正元年（552）在江陵即位称帝。年号承圣。但当时梁州、益州已并于西魏，襄阳也在西魏控制之中。江陵形势十分孤立。承圣三年九月西魏宇文泰派于谨、宇文护率军五万南攻江陵。十一月江陵城陷，萧绎被俘遭害。

[76] 作牧荆峡：指南朝梁湘东王萧绎于普通七年（526）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控制长江中上游。

[77] 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

[78] 太清：梁武帝萧衍的第七个年号，547年四月—549年十二月，共计2年余。太清三年五月简文帝萧纲即位沿用。

[79] 征异：奇异的征兆。

[80] 景空：意思难解，疑为衍文。

[81] 高祖……存焉：南宋《思溪藏》、元《大普宁寺藏》、明《方册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高祖遣庐陵王重请下都，确乎不许。后至庐阜，骠骑威王因从受戒，劝请还台。聪志存虚静，潜泝西上，遁隐荆部神山。湘东王承闻，驰驾山门，伸师襄之礼。频请下都，固辞不许。乃遣亲故陈旻，必令请得；如不允者，未足相见。旻以事请，聪不免意，暂赴（南宋《思溪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讣”）所期。又至青溪，江陵令江禄至山，为起重阁三间。湘东王以太清三年高祖崩，舍宫造天宫寺，邀延永住。不守本志，入之故里。统御禅众，有扇清规。禅讲相参，无亏晷漏。所获檀舍，通造藏经。凡所至处，灵瑞难述。初，太常刘之大具以闻，高祖遂每西礼，并送供养。武陵上蜀，从受归戒。巴峡守晋鸿上湘东王栢木为寝殿，及感放光，旬日不歇。王于傍造浮图、僧房、讲堂，并王服玩作露盘，立为宝光寺，请聪居之。王述般若义，每明日将竖义。殿则夜放光明照数里，不假灯烛。议者以般若大慧智光幽烛所致。及宣帝末临，亦同前敬聪。每入（南宋《思溪藏》、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作“又”）道场，必涕泗翘仰。普贤授记，天花异香，音乐冥发，不可议也。以梁大定五年九月无疾而化，端坐如生，形柔顶暖，手屈二指，异香不歇，年九十二矣。其灵泉，周改为静林，隋改为景空，大唐因而不改，即故地犹有所坐禅堂存焉。”

简评：

法聪禅师的禅定境界、神通妙用、慈悲愿行令人赞叹神往。他能以禅定力显现猛火、大水，变化自在、毫无滞碍，又能以首楞严三昧妙用解救动物囚杀之苦，不愧是以习禅见长的高僧。他种种超凡妙行，无论折服权贵、伏虎退贼，还是龙神护法、祈雨审验，都源于深厚的禅定功夫。这表明实修禅定、有所成就，就能以更加善巧灵活、方便广大的手段饶益众生，不仅能服务社会、利益人群，而且可以化度诸天、摄受鬼畜。这样的功德和能力，是不修禅定而只行持世间善业者所无法比拟的。这也昭示我们真实如法的禅定修行对弘法利生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只有禅定功夫，没有慈悲度生的宏愿大行，那最多也只能成一个自了汉，难以利益有情。法聪禅师不仅禅定功深，而且“行往所及，慈救为先”，随时随地方便善巧、不遗余力地救护众生、施与无畏，教化百姓远离杀业、行持善法，的确是一位悲智双运的大菩萨。法聪禅师的巍巍功德、神异事迹，令我们叹服向往，更给我们以深深的启发和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