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社会很流行素食，除了环保和动物保护方面的因素，在中国，素食与佛教信仰还有着密切关系。常常看到有对佛教不太了解的社会人士或居士，在素食肉食方面颇为纠结。那么，素食与佛教究竟是什么关系？

三净肉

兰溪：有些人并不清楚佛教和素食的关系，把佛教和素食划上等号。

净因法师：信佛并不一定吃素。在佛陀时代，佛陀的弟子们都是乞食，他们居无定所，到处云游弘法。佛陀在饮食方面所制的戒律是：乞到什么吃什么，不挑食，乞食时不论贫富，以平等心来接受。

但是佛陀强调要吃“三净肉”，源于这样一个故事：

吠舍离的西合将军，原本信仰印度的耆那教。皈依佛教后，便请佛陀到他家接受供养。当耆那教徒听到这件事后，就在吠舍离城中高呼：“将军西合屠杀了一头猪来供养乔达摩，乔达摩知道这是为他而杀，但还要去应供，所以这样的恶业要记在他的名下。”其实，将军准备什么样的饭菜，佛陀并不知道，这只是耆那教徒发泄将军离开耆那教而皈依佛陀的不满。

此后，佛陀就制定了“三净肉”的规矩：没有看到杀，没有听到杀，也没有怀疑为我而杀，这样的肉食才可以吃。直到今天，南传佛教国家如泰国、斯里兰卡、缅甸的僧人仍然奉行这一条戒。

这一条戒的目的是培养慈悲心，珍惜生命。因为世界上最宝贵的是生命，每个人或动物生命只有一次，取走就没了。所以，即使是南传僧人，如果有人为了贪图口福而让人供养他肉食，就算犯戒，因为这样间接地助长了杀生。
兰溪：戒律里面有没有素食这一条？

净因法师：所有的戒律中都没有这一条。

兰溪：既然戒律中没有，为什么汉传佛教所有的寺院出家众都要吃素呢？

净因法师：这个要问梁武帝啦！佛教从汉代开始传入中国，刚来中国弘法的印度僧人也不是素食者。到南北朝时期，南朝一位很具传奇色彩的皇帝—梁武帝萧衍（464-549），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佛教徒，他不仅建寺刊印佛经，而且还自己讲经；不但用佛教的理念治国，还自己亲自到寺庙出家。他曾三次把自己“捐给”同泰寺（就是现在南京的鸡鸣寺），后来又被大臣赎回来。这位皇帝在位时间长达47年。他身为居士，却给出家人定了清规戒律—素食，后来成为中国佛教的一大特色。梁武帝在公元511年，颁布《断酒肉文》，规定僧尼必须素食。

不走极端的中道

兰溪：梁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小国，隋唐统一中国以后，为什么没有把这个规矩废掉，而是一直沿袭下来呢？
净因法师：规矩虽然是梁武帝定的，但它确实符合中国的文化气氛。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儒家的仁爱思想与孝道中已经在提倡不杀生和素食。《孟子·梁惠王》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儒家的孝道要求，父母去世后，子女服丧期间断一切肉，蔬食布衣，以示孝道。佛教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很大，佛家和儒家融合的文化形成了一种约束力，所以，汉传佛教僧尼素食变成了传统。

兰溪：素食是为了尊重生命，那么为什么大葱、大蒜、韭菜等这些有刺激性气味的蔬菜都不能吃呢？

净因法师：除了不吃动物的肉，出家人吃斋，葱、大蒜、韭菜等几种蔬菜也不能吃，因为这些蔬菜吃了会刺激人的欲望，而且体味很重。这个传统来自印度佛教。

兰溪：既然不吃肉更慈悲，为什么南传佛教和藏传佛教不要求素食呢？

净因法师：这些地区不吃肉很难生存。西藏是高原地区，蔬菜很少。斯里兰卡、印度南部和泰国，是热带地区，生长蔬菜也很困难。释迦牟尼佛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他为什么允许他的弟子吃三净肉呢？因为如果挑食，过分要求素食，会给人们带来很大负担，同时出家人的乞食也会受到限制。

兰溪：如果说不吃肉，因为要尊重动物的生命，植物不也是有生命的吗？按照这个思路，人不是要饿死吗？

净因法师：不吃动物但是吃植物，因为它们生命的形态不同。动物有血有肉，和人一样会感到痛苦和悲伤，它们已经进化到这个阶段了，而植物还没有。佛家讲行动必须有智慧的指导，其中有一个智慧就是提倡“中道”，就是不走极端。你说的这个思路，正好把自己推向极端，呼吸都不行，因为空气里也有生命，比如细菌。

与佛陀同时代的耆那教也提倡戒杀，但他们把这一戒条实行到了极点，以至于呼吸时怕伤害了空气中的微生物，他们就带口罩；走路时怕伤害了路上的蚂蚁和虫子，他们就边走边用扫帚扫地。所以耆那教至今也未发展成为世界宗教。而佛教的戒律重在精神，而不在条文。

兰溪：所以，后来才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说法吗？

净因法师：这句话原是1982年电影《少林寺》的台词，是为了电影编造的，没有根据，你千万别当真。这正是我们感到悲哀的地方，很多人的佛教知识是从电影小说中获得的，不正常。

关键是尊重生命

兰溪：现在也有很多人误会信佛一定要吃素，否则就不正宗，以至于把一些本来对佛法有亲切感的人，因为怕坚持不了素食，吓跑了。

净因法师：佛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宗教，没有强制性的要求。佛家提倡吃素，但是并没有说，不吃素就不行。佛陀的初衷是尊重生命。

禅宗六祖慧能接受衣钵之后，因为受恶人追捕，曾经秘密潜藏在一伙猎人中生活了十四年。期间，这些猎人经常让慧能看守捕猎的网，慧能看到有网住的猎物，就都偷偷地放了。每当吃饭的时候，猎人煮肉吃，慧能就在锅里放一些野菜来煮。有猎人问，慧能就说：“我不喜欢吃肉，只吃肉边菜。”慧能吃肉边菜都能生活十四年。吃不吃素不是大问题，关键是有没有慈悲心。

兰溪：现在素食很流行，有些动物保护和环保主义者，也是素食的。我想，未必所有人的体质都能适应素食。比如，压力大、生活节奏快，体能消耗大，有人担心，素食会不会造成营养不良？

净因法师：饮食平衡很重要。现代人吃肉太多，营养过剩，提倡素食，对饮食平衡有好处。身体会有自我调节功能，长期吃素，但不偏食，身体自然会慢慢自我调节过来，从素食中吸收各种人体需要的营养，形成习惯，也能保持营养平衡。1988年美国饮食学会（ADA）曾公布：适当调配，素食既有益健康又营养均衡。

兰溪：很多修行的人，素食但是体质非常好，并且长寿，这是否跟他们其他的生活习惯有关？比如他们大部分时间用来静心打坐，没有那么多能量消耗？

净因法师：肉食者比素食者更强壮吗？大象、牛，这些世界上力气大的动物都是吃草的。耶鲁大学费希尔教授（Prof.Irving Fisher）的一项实验也证明吃素的人比吃肉的人更有耐力。很多长跑选手在比赛前都要素食一段时间。哥伦比亚大学韩汀博士（Dr.G.S.Huntingen）从比较解剖学的角度研究证明，人类大肠和小肠的结构并不适于肉食，人类原本是素食者。现代人正是因为吃肉和各种化学制剂太多，才吃出很多病来。比如，吃太多肉和其他含有高度饱和脂肪的动物性食物，会增加心脏病、乳癌、结肠癌、脑中风的风险。近年来，医学界及营养学界，更是大力推崇“素食疗病，养生延年”。

净因法师，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佛学博士，南京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生命哲学研究中心主任，香港学术评审局委员，香港宝莲寺住持，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执行所长。曾任香港大学佛学研究中心总监、博士生导师等职。著有《逆境中的从容》、《安忍精进》、《佛智今用》、《随缘自在》、《愚子心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