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作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白居易·《寄韬光禅师》     

已来杭城参学一段时间，到访的寺院其实不多。听闻北高峰南坡的巢拘坞上，在悬崖峭壁之间还隐藏着一座园林化寺院，相传是1100年前韬光禅师到此辟地筑庵，弘扬佛法，当时杭州刺史白居易时常来访，与禅师烹茗赋诗。后人扩庵为寺，寺以僧名，称韬光寺。30年前，寺院被大火烧毁后，改建成一座敞厅，名为“白云深处”。时值八月，这一天，我们一行三人沿着曲折石阶向上攀登，于是有此篇小文。是为缘起……

或许，因缘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出家一路走来，风风雨雨，颠颠簸簸。师父说，出家路上，一定要报恩，要惜缘。而今天，看着日历，原来又到了以往手机回复“谢谢生日祝福”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决定不同于以前毫无意义的度过—何况，出家人的生日更要忆念母亲的养育之恩。

中午过完堂后，相约宏缘师一起去爬山。路上，遇恒良师，三人便结伴而行。

从法云村穿行一段小路，十分钟后就到了山脚下。抬头看见几百米远的台阶路，融于山川沟壑、茂林修竹之间。正此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位藏地出家人，三步一拜上台阶。这一幕于我而言，深深触动了内心，这是何等投入，何等虔诚，何等殊胜的信仰力量。之前的沾沾自喜，变成了惭愧内疚，一个声音似乎在呐喊—为什么不跟他一样三步一拜拜上去呢？

于是，转头对身旁的宏缘师、恒良师说明意图，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里是古时灵隐山中最适合观海之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游客自然不少。心中动念，三步一拜，会不会太招人眼球？想想以前出门在外走路都是一袭灰袍，低头垂目，尽量低调不惹人关注，虽如此也不免有人拍照合影之类。正在妄念纷然，只见宏缘师已经将大褂前摆往腰间一系，躬身拜去……

或许，信仰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虽然一路三步一拜，额头碰到坚硬的石头会流血，衣袖沾到地面的泥水会弄脏，膝盖磕到丝滑的青苔会摔倒；这一拜接着一拜，在刚开始的几分钟里，上下山的游客，会在旁边指指点点，也会随意拍照，乃至兴奋呼叫似乎看到奇迹—当时我想，要不就不拜了，自然走上去吧。正想半路而退时，想到了师太公虚云老和尚曾经三步一拜，从普陀到五台，将近两年时间，为报父母恩，吃了多么大的苦。而自己呢？既然发心也学古德拜山报母恩，怎能因为他人的眼神与戏谑而前功尽弃呢？只见宏缘师，依旧低着头，躬身，缓缓地拜下，然后起身，双手合掌，前走三步，再如之前拜下。一举一动，一起一躬，似乎周围剩下的唯独宁静与安详。我收起妄想，一心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朝向山顶……

或许，佛菩萨的加持力不可思议，山路虽不陡，台阶也不多，而面对的一群人，投入的不同眼光，有的啧啧赞叹不已，有的侧身恭敬合掌，有的一脸惊讶驻足观望。我想，这些境界都是自己所要接受且面对的，不论是好是坏，是喜是忧，都需有一颗平常心。想起一个禅门公案，一僧问赵州：“学人迷昧，乞师指示。”赵州云：“吃粥也未？”僧云：“吃粥也。”赵州云：“洗钵去！”其僧忽然有省。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山寺，置身于大雄宝殿，仰望着世尊金身巍巍，慈眉悲目，感受着来自三千年前亲自传授的教法，如甘露润心田，如明灯耀暗夜。内心积蓄已久的忆念，瞬间决堤，泪水滚滚——

“能礼所礼性空寂，感应道交难思议，我此道场如帝珠，诸佛如来影现中，我身影现如来前，头面接足皈命礼。”礼毕后，我们来到传说中韬光禅师曾引水种金莲的水池，手捧一泓清泉，甘冽清新，身心再次放松。水池之上，是观音殿，一重檐六角楼，立在这里，眺目望去，远方是群山环抱的西子湖。此情此景，仿佛西方极乐世界的七宝莲池和琼楼玉宇。我们三人，这一次的朝山，是为报答父母恩，感恩父母辛辛苦苦拉扯，本该成家立业而却选择常人无法理解的出尘路。尽管出家道路也很难走，可是，为了心中对佛法的眷恋，对父母的恩情，再苦再累，怎能轻易放弃。佛陀谆谆教诲，大慈大悲，大智大行，大愿大孝，如影相随，如同我们静静地坐在白云深处，等候纯阳子来一起参禅。

纯阳子吕洞宾问黄龙禅师：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且道此意如何？”

师反问：“半升铛内煮山川即不问，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

如何是？是如何？何如是——

一时，沉浸于古人的禅机中。正恁么时，且问：白云深处若无山，如今前往何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