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 2015年度第三期 / 我所了解的恩师净慧老和尚
 

我所了解的恩师净慧老和尚

惟圣

在临济法源恩师净慧上人安然舍报后,甚至在他尚住世时,作为弟子的我,就一直想写下一些关于老和尚的文字。真提起笔来,又觉得难以入手——老和尚值得人们大书特书的地方太多了,即如建寺、安僧、弘法,从构建理论到学修实践,从对当代佛教界的贡献到其个人高深的修为境界,从导师的作用到弟子遍天下……这一切,全美了他!可以说,他一生建树,甚至于他这个人,就是一部奇奥的史书!于是,我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向世人展现一个集多种形象于一身的老和尚!

一、和蔼可亲的一代宗师 

我是从1993年到云南鸡足山出家后,才逐渐知道中国佛教界一些高僧的大名,但较长时间里无缘亲近。因受古人“师法其上,仅得其中;师法其中,仅得其下”及“见与师齐,减师半德”等言论的影响,自己虽为无名小辈,却渴望能参拜到几位当代的高僧大德为师。

我与净慧老和尚结缘始于2002年。

2000年新历5月,我开始担任鸡足山金顶寺的住持(当家)。自虑剃度一派系出虚云老和尚所传临济一脉,有心想在将来侧重弘扬禅修,因此希望能嗣法于一位与鸡足山一脉大有渊源的临济宗长老,于是,我想拜净慧老和尚为师!2002年初,我诚惶诚恐地给老和尚寄去了一封信。半年多过去,了无消息。我想,净老或许是根本就没有看到这封信,而且他老人家位高望重,哪里会理会我这个无名小辈!我自认为无缘了。

不料,这年国庆节期间,我有机会与鸡足山佛协同仁一行朝礼五台山后,又转乘火车去东南沿海一带。我临时决定单独在石家庄下车,于10月2日抵达柏林寺挂单。得知净老正在寺中,他晚上还要指导禅修、讲开示,令我喜出望外。我把当晚要去参见老和尚的想法对当天住同寮的几位说了,其中的一位长者(据说是浙江某地的一位方丈和尚)说:“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人家净老是何等样人物,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你少出门,不知道全国有多少寺院的当家、知客都不轻易见人的!”

我也知道老法师说的在理,但我执意要去碰碰运气。

当晚,净老讲完开示后,在四众弟子的簇拥下返回方丈院。我趁机想混进去拜谒,但被一位法师拦住了。法师温和地问我是否与净老约好,我说没有。他说,那就不知道今晚能否拜访老和尚了,因为想见的人多得排起长队啦!我一听,急了:“我明天要返回去了,所以特请您行个方便向老和尚通报,就说云南鸡足山弟子惟圣特来拜见!”说完我就铁定了心:“如果今晚见不到老和尚,我明天立马走人,算我无缘吧!”很快,那位法师(后来,我知道了,他就是为人朴实、诚恳的明憨师兄)转出来,说老和尚让我马上进去。

一见面,净老就提起已收到我的那封信,很抱歉没时间回信,并且说知道我迟早会找来的。我惊诧于他有神通似的,能洞察一个人的内心。老和尚先是谦虚地说,别的大德比他更适合当我的法师父。坚决的我让老和尚慈悲应允了我要接法的请求。一刹那,整个世界都亲切起来,我视自己为师父的弟子,并且立即觉得柏林寺是自己久别的家!那年腊月下旬,我飞赴柏林寺去参加净老的临济宗传法大典,正式成为嗣法弟子。

应该说,我是幸运的,也深切感受到愿力的不可思议,当代德高望重、佛学渊深的传印长老、净慧长老慈悲垂护,提携后进,先后传法于我(传老是在2000年腊月授予我为沩仰宗第十代禅人的,赐法号衍藏)。两位老和尚在参加佛教界的许多活动时,不肆张扬,不讲排场,往往只由一个侍者陪同。为人谦逊,行事低调,和蔼可亲。他们于平淡、静默中闪烁出高洁、睿智,在自然中具有极强的摄受力。他们让我感受到:一代宗师距离我们并不遥远!

二、呵护、扶植后进的慈父、师长 

我也没想到,我与师父净慧老和尚结下的缘份,竟然促成十年内他的法驾三次光临边陲佛地鸡足山。

2005年5月2日,鸡足山金顶寺隆重举行了大雄宝殿佛像开光及我本人升座的法会,净老亲临主持开光和送座。开光前一天,师父还应邀到鸡足山入山第一寺的九莲寺为云南佛学院尼众分院的师生作了一场开示,其中他说到:“虽然这是第一次到鸡足山来,但是想到鸡足山来的梦想至少有六十年了。做了六十年的梦,今天梦想成真,我感到非常高兴!”随后,师父还朝礼了虚云老和尚卓锡中兴过的祝圣寺,圆了追寻先师足迹之梦。接着他又步行到虚云寺,特为看望、勉励曾写信向他请教的一位晚辈——虚云寺的方丈惟升法师。

5月3日,师父还参加了首次由鸡足山佛教界举办的“禅与现代”佛学研讨会,并作了指导性讲话,有他的号召力,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会后我们还结集、出版了《灵山论禅机——禅与现代佛学论文集》。

师父的首次光临,给鸡足山佛教界带来了荣光和鼓舞!

2007年6月,鸡足山金顶寺举办金殿落成庆典、佛像开光法会及本山祝圣寺同期举办建寺百年庆典法会。这一次我去四祖寺礼请老和尚时,他说:“我已有幸去过一次鸡足山,这次就不一定再去了!”我知道,师父能否亲临主法,对鸡足山这次活动的影响至关重要。于是我说:“鸡足山的金顶是全国宗教名山中的三大金顶之一(另有峨眉山、武当山的金顶),座落在中国汉传佛教海拔最高寺院的这座金殿,佛像开光这点睛之笔还须得您老来执掌!”盛情难却,老和尚就这样第二次驾临鸡足山,并应邀为祝圣寺的住持送座。

2010年12月初,云南省有关方面策划在鸡足山金顶寺举办一次新年撞钟祈福活动(列为2011年元旦“地球之声”的一项宣传内容),有关部门希望我去礼请“重量级”的大长老来主持这一活动,以扩大影响。我虽然也认为举办这类性质的活动实为不妥,但碍于情面,只好硬起头皮出马,自然是第一个想到净老(我已不忍心、也不敢想去请已担任中国佛协会长、年龄更大的传印老和尚了!)。

我到河北石家庄市拜见了正躺在一家大医院病床上输液的净老,说明了我的来意。师父并没有责怪我此行不妥,而是说他年事已高,又正在病中,实在不适宜远行了。我心知肚明,但仍抱着希望叩求他尽最大的可能去主持这次活动。师父沉吟一会儿,说:“那好吧,只要我还能站起来,就算把这把老骨头扔在鸡足山,我也去吧!”我当时闪过一个念头:好事不过三!老和尚这次要能真去了鸡足山,以后我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敢再劳他的大驾了!正应了“凡事不可强求”这句话,很快有关方面通知计划中的这次活动改由寺院自办,不必劳师动众了。我于是内心窃喜,因为我本来就不愿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折腾尚处病中的师父!

2012年6月,鸡足山金顶寺下辖的华首门环境整治(其实也含有较大的修建)结束,地方部门希望藉此机会举办一次活动,并要求我再次礼请净老来主法。我突然决定将华首门这场祈福活动与碧云寺的佛像开光活动放在一起举办(时间分别安排在11月13日和14日)。有的领导和我的一些弟子劝说,碧云寺的建设还未完成,场地也不好布置,不如等到明年或以后再开光吧。我执著起来:“碧云寺是我一手从零开始恢复重建的,老和尚也来看过,并且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请他来就‘两场谷子一场挞了’,我不能等到以后啦!”当时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原因(自己也觉得荒唐),因而显得莫名的焦躁。

这次去邀请老和尚的全过程可谓波澜起伏。

9月初,我趁去四祖寺参加活动之时就当面邀请老和尚来主法。他一开始就回说身体不太好(时有咳嗽),不能远行了。在我的叩请下,他勉强答应了。不料,我尚未回到鸡足山,明基师兄就来信息说,师父的身体虚弱,这次真的不能再去鸡足山了。这让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只好回说先让师父调养一阵,等到临近开光时视情形再决定吧!我已经把将要举办的这次法会视为我此生住持道场的“收官之战”,自然是希望师父能再给我压阵和加持,所以心中惟祈佛力加持,让老和尚一定好起来!

10月国庆节期间,我再次去四祖寺请老和尚,他的状况好多了,语气较含糊地答应了,但在场的几位师兄弟一齐劝告师父不能出远门。我再次狠下心,对师父说了一句话:“只要您老身体好转,我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师父微笑了,说:“佛面要看,僧面也要看嘛!”我知道师父再次慈悲应允了。一直到开光活动举行前的几天,我确认了师父真的会来的消息,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老和尚第三次驾临鸡足山,再一次给鸡足山乃至云南省的僧俗大众极大的振奋。11月13日,华首门的祈福活动中,老和尚有些高山反应症状,神色也显出了疲惫,但他仍率领着海山长老、妙江大和尚、明道长老登坛主法,现场法喜充满。下午、晚上,我让医生多次细心地察看,为他调治,看起来并无大碍。第二天,在碧云寺的开光庆典上,老和尚精神多了,并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信手拈来,妙语连珠,智慧圆融,禅意十足,尽显了一位宗说兼通的当代佛门宗师的风采,深深折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全堂佛像开光结束后,按照既定的流程安排,接下来是由老和尚引领诸山长老到大雄宝殿后的禅堂揭匾。不料,老和尚走到通往禅堂的踏步入口处就停步了,他说:“我就不去了,禅堂的事情今后就留给你们去完成吧!”我看他步履尚健,状况也基本正常,绝不至于走不上那几步石阶,但他既这么说,我也不好勉强了。

当天下午,师父离开碧云寺前,再三叮嘱我今后要安住道场,着重弘扬禅修家风及佛教文化。我说,您老人家以前也答应过,禅堂开启的时候,您可要来坐镇啊!师父微笑着说:“我今后就来不了啦。以后的事,要靠你去操持了,还可以请柏林寺、四祖寺的师兄弟们来帮忙嘛!”送走老和尚时,我突然有一种似乎是师徒永别的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伤感!

2013年4月20日上午,当我证实了师父真的舍我们而去的消息,我才悟出了老人家此前对我讲过的一些话语的预示含义。我认为,师父其实完全能够自知时至,或者自觉世缘已了而走向解脱,他是禅定功深啊!

老和尚三次到鸡足山主持法会,每一次都天现瑞象,佛光注照,妙难思议,给了四众弟子无限的欢喜和信心。毫不夸张地说,有好些云南地方的领导接触了老和尚及亲历法会后,对佛教的态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尊重,对佛教文化的兴趣也异常浓厚起来。

师父三至鸡足山,一方面固然因为鸡足山是禅宗初祖摩诃迦叶尊者“守(佛陀)衣入定,待(弥勒)佛降生”的圣地,又是其恩师虚云老和尚中兴过的名山;另一方面,他不畏路远山高,不顾年事已高和体弱多病,为法忘躯,根本在于慈悲为怀,扶持后进,鼓舞大众。对待弟子或后辈,他是师长,也是慈父!我真正领悟了他老人家“佛面要看,僧面也要看”这句话的含义。

三、心虑未来的禅门尊宿 

众所周知,净老当年深得其恩师虚云老和尚的器重,一人得以继承禅宗五派法脉,自是一生以弘扬禅宗为己任。
首先,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就着手整理虚云老和尚的语录、年谱及有关禅学著作,意在继承传统,重振宗门。可惜这项工作被政治运动冲击而夭折,并且还给他带来不公正的遭遇。

上世纪的“文革”十年浩劫结束后,党的宗教政策初步得以落实,承蒙赵朴老的赏识,净慧老和尚被调到中国佛教协会工作。他富于远见卓识,一方面做一些有利于佛教大局的工作,最突出的事莫过于他已暗地里在思考、探索中国佛教的未来走向问题—“佛教的现代化和化现代”是他弘扬佛法的理念核心,“生活禅”的学修模式是他积极探索的成果;另一方面,为了有坚实的、利于他自由实践的弘法基地,他在二十多年里先后恢复或接手扩建、整理了河北柏林寺、邢台玉泉寺、开元寺以及湖北四祖寺、老祖寺、当阳玉泉寺、度门寺等数座丛林。

老和尚非常重视人才建设,尤其注重对年轻僧才的培养。当代有不少人(包括僧人)并没有充分认识到他大力倡导“生活禅”的目的和效用。老和尚自1993年开始,亲自开启和主持了连续二十年的生活禅夏令营。我认为,生活禅夏令营这种修行模式,一方面使得“禅”与当代人的联系紧密,引领当代更多的人去切实感受禅在生活中和学会生活在禅中,把握好“当下”;另一方面,他的弘法活动注重面向文化界,尤其注重面向在高等院校和走向社会的青年知识分子群体,这使得佛教文化前所未有地为更广泛的社会层面所学习和接受,并为他今后接纳一些有文化、有素质的青年人出家打下基础。老和尚剃度弟子时也普遍要求年轻化、知识化。他培养了一批年轻而有文化、有见识的弟子担任寺院的住持、当家、执事,其中一些弟子侧重弘扬佛教文化、佛教教育。可以说,老和尚一生弘法的“双峰”成就在于:修学理念、方法(生活禅)的确立及培养了一大批能独立操持、弘化一方的中、青年僧才。所以在他离去后,事业仍后继有人!

老和尚一生勤勉精进,成就非凡。但他是个谦虚、谨慎之人,不会陶醉在自己成功的喜悦中,相反,他一直怀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尤其担心年轻的一代僧人道心不坚、贪图名闻利养和懈怠放逸。

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告诫弟子:个人的修行和僧团的使命要紧密相联,僧人不要轻易脱离僧团。如果有人恃才自傲(包括学问好和擅长诗、书、画等技艺),走向世俗,失去了“烟火气”(指如隐修山林之士的清高风范),必定会湮没在滚滚红尘之中!

我永远忘不了老和尚留下的忧伤。

2012年10月国庆节期间,我因专程礼请老和尚到鸡足山主持开光而再回四祖寺。第二天早上,我去请师父到斋堂用斋,刚步出方丈大门口的老和尚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仰天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耐不住寂寞,不肯用功,坐不住啊!一切都是缘啊!”当时,我发现一生致力于绍隆宗风的师父神情显得是那么的悲伤、惨淡,语气中透出了深深的失望和落寞!我想,也许在那时,师父已有了“世缘已尽”的感触。

作为心虑未来的一代禅门尊宿,老和尚尽了他力所能及的努力。他老人家因缘已尽而安住涅槃,但我总觉得处在常寂光中的他那一双深邃的目光,永远在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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