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山，一到冬天，万木萧然，了无生气。远望群山，灰头土面，如聋似矇，作痴呆状。山势起伏掩映，半山间，露出一座挺拔的青塔、片断赭红的墙，一两顶黄澄澄的琉璃瓦。天地玄黄，佛地的庄严，格外引人注目。

驱车同往的耀持师兄说：“那就是龙泉寺！”

寺名龙泉，因一眼山泉而得名。此泉，旱涝不竭，冬夏一如。寺所依山脉，是太行余脉，在石门之西，封龙山之北。

凡山中寺，大多逼仄，殿堂楼阁，随形就势，布局紧凑。龙泉寺也不例外。寺分上下两院，上院延古，下院续新。

龙泉在上院。上院，以大雄宝殿为中心。殿前有一小石桥，桥下有一水池。池畔左右，各有古松一株。古松参天挺拔，一人难以合围，其阅世之深，由此可见。虽天寒地冻，池中却未结冰，锦鲤数十尾，往来悠游。如游人伫立于池畔，影入池中，便有鱼儿游来，与人影相追逐。

星云大师曾讲，在大陆参访寺院时，他喜欢到流通处请购一番。随行弟子不解：“师父，您请的这些，台湾都有啊！”大师笑答：“我要与宝地结个缘。”因此，在龙泉寺上院，大殿东侧的流通处，最先引起我关注。

流通处主营佛像、佛珠；西窗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结缘书。书多为旧书，有一些书页间有阅读者留下的笔痕，有一些封面上霉渍斑斑，有一些卷着书角。我一一翻检，从中挑出三册。这三册书，均与净慧长老有关。一为长老开示集《柏林禅话》的初印本，一为记录长老到法国巴黎弘法的《花都法雨》初印本，一为长老倡印的古代禅宗典籍《大珠和尚语录：传心法要》。

流通处的一位居士提醒我：“拿这里的书，最好到大殿里放些功德钱。”这一提醒，正合我心意。于是，到大殿礼佛，并随喜往功德箱里放了些供养。

大殿西侧，与流通处相对的，是客堂。客堂的门虚掩着，迎候参访者推门而入。门外的对联耐人寻味，“到此来非是门外汉，再进去便是个中人”。仔细咂摸，这副对联略有瑕疵，上下句中各有一“是”，若改为“到此皆非门外汉，再来便是个中人”，似乎更为上口。

沿石阶走下大殿，回头一望，大殿外的对联，也有同样的问题。“佛理如云空在山头，笠上山头云更远；教义如月事在水中，拨开水面月更深”，意境虽雅致，文词却诘曲。喜欢舞文弄墨的我，当下习气现前，将这副对联在笔记本上抄为：“佛理如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更远；妙义如月处水面，拨开水面月还深。 ”

古言“礼失求诸野”。近十年来，传统文化重新纳入人们的视野。寺院，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传播者之一，由于“斯文存焉”，也为更多的人所重视。从这两副对联看，寺院在传统文化的传承上，还存在着很大的深化空间。
大殿右侧，有高耸的台阶引人走向龙泉处。见我热衷于抄对联、抚古松、摹石碑，妻子一笑，进流通处买来四只水桶。她与耀持师兄夫人拾阶而上，排队去接山泉水，以备带回家泡茶。当她们下来时，耀持师兄快步跑到高处，接过她们手中的水桶，拎着放回车里。

我则信步向高处去。石阶尽头，有一殿，殿内供着龙王。流泉声隐约自殿后传来。殿外东墙上，是龙泉的介绍：龙泉，又称神水，“岩阿飞泉，冬夏异色，其味甘冽，可以疗疾”。经南开大学化验分析证实，龙泉钠含量仅为每升8毫克，大大低于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饮用水钠含量不超过）200毫克/升的标准，长期饮用对心血管病症有缓解作用。泉水含硅量高，含硒量适中，有利于人体骨骼的钙化，促进发育，活化组织，防止衰老，抗癌延寿。另外，泉水还含有24种微量元素，其中氟、锰、铁、锌、锶、碘等是人体所需的。夜深人静，龙泉飞吐，更添“龙池夜施雨”之妙境。

绕至殿后，见众人簇拥在山体墙前，墙上有一只探出的石雕龙头，龙口里，雪白的泉水汩汩而出。我问：“这水势一直这么大吗？”有人答：“时大时小，晴天有时会大一些。”又问：“这水泡茶如何？”对方说：“一听你就是外地人！这泉水泡茶当然好，关键看你会不会喝。”

他说得有道理。古来善饮者，可饮“无心茶”（无茶之茶）。即便眼前只有一杯净水，他也能从中品出真味。
自龙泉下来，大殿前的香炉里，新添了十数支巨香，有的粗如手指，有的粗如胳膊，火星四冒，噼啪作响，烟气呛人，无法走近。正月初五，民间迎财神的日子，因此，许多人来寺院敬香求财。然而，是不是烧的香越粗，佛菩萨便会给他越多的财富呢？对这个问题，佛菩萨以笑作答，卖香的人也以笑作答。

天色向晚，寒风更紧。我们行往龙泉寺下院。下院的殿堂前后，对联境深词雅，对仗工整，诸如“利人利己少病少恼，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本来无一物无我无人无色相，真际现诸法现山现水现楼台”，果然“斯文存焉”。抄录这些对联时，呼啸而过的寒风，令我精神为之一爽。内心深处的些微遗憾，随之抚平。

在暮色中，抵达家园。临别之时，我送给耀持师兄两桶水。他夫人客气：“我们俗人，也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迎财纳福之日，进寺礼佛，携水而归，便伏藏着祈福“财源如水”的祝愿。于是，我说：“水就是财，哪能拒绝呢？”她听后，抿嘴一笑，默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