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14年度第三期《诗禅一音》前序——纪念净慧老和尚示寂周年
 

《诗禅一音》前序

——纪念净慧老和尚示寂周年

陈云君

笔者按:净公长老舍报之后,予以长老方外弟子、诗友、三十多年交往之谊,即欲写《诗禅一音》专论净公长老在诗学方面之造诣。书犹腹稿而长老已舍报周年,予即以“前序”为诔文以纪念长老舍报周年。

引论 

《维摩经》云:“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众生现世概莫能外。

中国向以诗国著称,有前修曾云:把书读好再做诗不迟。《汉书》亦曰:“君子先器识而后论文艺。”然而中国人之做诗却应了严羽一句“诗有别材非关书也”。所以中国人,只要有一点旧学根基(甚或没有),有意无意都能吟咏几句。就是早年在国内受过良好传统教育,而后放洋多年,大多己修成正果之数学、物理、化学领域诸多大师差不多都会做诗。但是,诗做得如何当是另一码事。能到上引经句“得解”者,则更是凤毛麟角矣。因着二千年诗海之浩瀚,中国固无愧“诗国”二字,但说句诛心语:若以水平论今天诗人之作,真愧煞今日诗国!

晚近因“学禅”、谈禅之风气广播,所以为书法者曰禅书,为绘画者曰禅画,做诗者曰禅诗。其实要皆自我标举,欲增声价而已。特别是与佛门有缘,或瓜蔓佛门者,多以“禅”字标榜。至于涂鸦书法、甩墨绘画,如是者命之“禅书”、“禅画”我不知之也。试看真正禅书画大家董其昌,总览其作哪有不可理喻之处?腕下皆是千年传统,行笔施墨无不中规中矩,而骨子里却透着灵气:或疏远、或萧散、或飞翥、或平淡从容、或气朗天清,什么是“平常心是道”?什么是禅书禅画?董其昌之作才与禅搭界,所以伊自五百年前至今都能以作品摄人心魄!莫怪知者云之曰“如得道老狐”。(另一禅书大家翁同和,以墨气标举“内功”,实则亦禅之别传,被称“老羆当道”。)

较先论诗与禅,自严羽于《沧浪诗话》拈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且借禅以为喻”之后,直至有“学诗浑似学参禅”之论,故宋元明清以迄今日,凡为诗皆以“禅诗”为“大乘正法眼者哉”(《沧浪诗话》)。在此不论严羽知不知禅,自其提出以禅喻诗倒是别具法眼!

正论 

净公长老以在教内之造诣、修为造就了古今少见之以戒定慧三学增上而弘法利生之高僧大德。长老毕生呕心沥血宏扬佛教、光裕禅宗,并以最后洒脱一去、数千颗五色舍利显世,向人们昭示出一位大禅师风采。

此文不及长老有关佛门功德,只论长老诗学造诣。

净公长老是禅门巨匠、是天然诗人!

因为中国古典诗与禅之属性,都是人在绝对心灵自由之中而体现,参禅固不待论,而善为诗者,则能在临文之际进入空妙境界,以直观契会所缘(描写)对象,当其心会情景、物我两忘时即可臻达“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以至于意在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所以作为擅诗之禅者,最能体验诗禅际会时之击荡,此固“禅者诗人”更能体会直接由禅定之解脱,而转换为自主任递之妙趣。黄敬家博士说:“诗僧特殊的禅修体验、生活环境和生命观照,使其创作呈现独特的山林清冷的自省气息。”(《中囯禅宗文学与文化探讨·导论》)

“山林清冷的自省气息”当然是禅诗之根本信号,而净公长老虽然有着禅修体验和生命观照,但其所为诗却不仅仅是“山林清冷的自省气息”,反而是超越了一般禅者诗人之自省。他老人家自省内证之余,则是以一颗赤子心、一片婆婆情,向芸芸众生喷薄出如海热血!他的禅修慧照使其平淡无奇之诗句,审美直觉更加敏锐,更加感人至深,其教诲性、启发性更加璀璨光辉!

净公长老以再来菩萨应化,受苦于幼年、蒙难于盛年、不为理解多年,于其传世数百首诗词中皆可征寻。此文为纪念长老舍报周年,用《诗禅一音》之“前序”,仅从大概而论长老诗学造诣。其文革之前及后几年之作,在此文略诸。全豹可见之《诗禅一音》正文。

一九八七年十月,长老陪友人参访河北省赵县从谂禅师塔时有两绝句:

来参真际观音院,何幸国师塔尚存。 

寂寂禅风千载后,庭前柏子待何人。 

一塔孤高老赵州,云孙来礼泪双流。 

断碑残碣埋荒草,禅河谁复问源头。 

(《参拜赵州从谂禅师》)  

长老作为一个禅者,见祖庭如此破败,一时悲从中来,而且一种使命感顿时融入禅中,于是可知此诗即非一般怀古之吟,而成为了禅者之宣言——悠悠千年庭前柏子,待何人来证禅河之源?所以长老于此作有自注云:“此诗当时有感而发。谁知由此与赵州结下甚深法缘,改变半生经历,亦前缘也。”

后来,长老于一九九九年八月有句云:

山门不见法堂摧,断碣残垣共劫灰。 

前世赵州今世我,片云孤塔几徘徊。 

(《忆初到柏林禅寺》) 

我即是前世从谂!长老泪洒祖庭,奋起以十年劬劳,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赵州祖庭得以中兴,至今柏林禅寺已为北国名刹,而长老莲驾西行周年矣!

净公长老的抱冲大能,于诗中俯拾即是,如:

六十年来狼藉,东壁碰倒西壁。  

而今收拾归去,依旧水蓝天碧。  

 

忙中岁月梦中身,矻矻东西南北人。

放眼乾坤观万象,风光不改四时春。

(《六十写怀》) 

长老一九九三年已是花甲之年,故有此写怀之作。对他来说,这六十年是不堪回首,但又不忍不回首,回首之际六十年的感慨,非常人之感慨,乃是归结在“依旧水蓝天碧”和“风光不改四时春”之中,这是一种襟怀——在经历了长老那个惊心动魄之六十年后,犹有这种襟怀,试想天下几人能为?在忍了常人不能忍、容了常人不能容之后,他之心境竟是“水蓝天碧”、“四时春”,此非禅门巨匠、诗中大家奚为?

我亲近长老二十多年,过从较多,而与长老无论在寺院、在旅途、在宾馆,长老很少和我谈禅,偶或言佛法,亦多在修行实证之间。(然而在我和老人三百首《双峰山唱和集》中哪一首不是禅境?)我见长老与信众相谈,亦少有语涉禅悟之玄,开示更多平易实用之言,而以老人之大智慧,常常用当局宗教政策为基调,结合佛法真谛开示四众。特别对一时社会上谈“禅”风气,老人家亦有卓见,他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廿六日禅坐后有二首小诗云:

公案从来未易评,隔靴搔痒语频频。 

徒将知解诳良辈,梦里人教梦里人。 

无门关外禅仍禅,俗汉无行话不惭。 

继起宗门终有赖,无边春色满人间。 

(《读坊间流通禅书感赋》) 

长老身为禅门泰斗,对一时“禅风”偃草,以高屋建瓴、洞火之目,告诫“梦里人”不要误人,“梦里人”不要被诳!评公案岂易哉?无门关外春色自满人间,不禅与禅,何劳俗汉!老人家以平和散淡之散文笔法入于七绝诗中,批评中肯,身段款实,不温不火,使禅內人首颔,禅外人受教。诗在禅门,意在禅门,而德音化雨,润四众心田良有以也!

净公长老应化数十年,著作等身,而数百首诗是长老著作中之重要部分。如上述,长老为禅门巨匠,又为天然诗人,若此,实诗坛之难得。自古及今,普通僧人做诗常被讥“酸菜馅味”,此亦无他,盖平常僧人诗“素”在佛门,指归亦不出佛门,下焉者或如念唱之趣,是此之谓也。至乎天然诗人,便在吟坛亦不多见,诗人是学成者众,而天然者綦少也!“学成”与“天然”分別在“意中”与“鼓弩为力”之界。读长老之诗,如霭然低语、如夏日清风。若从中找道理、找禅机,是笨伯;若不于长老诗中寻禅机、觅道理,亦是笨伯。此所谓“遍地寻春不见春,归来却嗅岭头梅”。

呜呼!渺渺尘寰,眼界茫茫,予思长老,天高水长。净公长老驾鹤暂归莲邦,禅门待麈教、诗坛俟大雅,长老乘愿再来当不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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