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巴黎戴高乐机场入关处，我和先生铺陈了一地的书籍和巧克力。因为是举家搬迁，临走前，把巴黎家中的细软统统打进包里，结果辎重爆超，我们四下打望，不知该如何处置。

无奈之际，忽然瞥见远处袈裟飘逸，几位僧人围着一位长者正在候机，彼时的我立刻大喜过望，匆匆上前，把部分与佛教有关的书籍和巧克力奉给了长者。

知道我们进关的尴尬后，长者微笑着示意同行如数收下，还递上一张名片，才知师父法名净慧，是身居要位的高僧。那年，是他再度莅临巴黎，而我跟师父的缘分就始于花都。

师父前一次前来巴黎是1994年。受法国潮州会馆和巴黎《欧洲时报》的邀请，净慧长老前来参加“中国佛教文化展”，那一年的春节，师父是巴黎十三区（中国城所在地）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所到之处，法雨普洒，拥趸甚众，图文并茂的《花都法雨》即是师父在巴黎弘法演讲的合集。

当时，法国研究禅宗的学者戴思博女士将她译成法文的《马祖语录》送给慧老，扉页上用中文卖了个关子：“如何是净慧大师西来意？”

这一问，几乎是一个历史的机锋。

1994年，恰逢中法关系解冻。慧老的法国之行，从佛教文化的意义上来说，是在中法隔阂多年之后的首次深度接触。当时的中国驻法大使蔡方柏称那次活动“已经远远超出了佛教文化本身的意义，而成为中法文化交流，中法两国友好关系中的一件大事。”

法国是西方首个系统研究佛学的国家，十九世纪上半叶，便有佛学传播至此，1928年太虚大师的法国之行，则使佛教在这里生根发芽。

当年，太虚大师在巴黎停留了一个月，期间广结善缘，普洒法种，与当代哲学大家罗素、杜威等相谈甚欢，并成为惺惺相惜的知交。慧老称，太虚大师的鼓舞是难以言喻的：“是他跨出了中国佛教西行的第一步。”

六十六年后，同样是一个月，慧老把佛学的精髓带到了巴黎。旅居多年的华侨对佛法的渴望，对僧团的虔敬，其情其景，在《花都法雨》中可领略一二，洒净、开光、坐禅、请法，他们与慧老形随一月，临别时，很多人泣不成声。

《花都法雨》封面（2013年版）

一个月中，从早到晚不得闲暇，但是慧老自始至终精神焕发，人声嘈杂中，他也能偷闲睡上半个小时。明海法师说，随处能安，是师父自行化他的特点。虽然忙碌，但是早晚课却雷打不动，为了做晚课，慧老甚至放弃了巴黎圣母院之行。他要求同行每场佛事都认真对待，用道德和修行去感化人，而他的言谈举止切切实实地体行了“于诸病苦为作良医，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暗夜中为作光明，于贫穷者令得伏藏”的宏大誓愿。

那一个月，慧老同法国天主教最高领导人—红衣大主教吕斯蒂杰的会晤，以及同华裔融入法国促进会秘书长夏尔·梅耶先生的交流，使得佛法无国界的理念得到了彰显，这些在《花都法雨》中都有珍贵的纪录。说起哪个佛教宗派最适合西方人，慧老和夏尔·梅耶二人同时认为是禅宗。也因此，数个晚上，坐禅成了中国城的主题，每次都有法国人参与。通过坐禅，大家发现佛教其实既科学又养生，继而兴趣萌发，由此踏上了解脱之途。随行的明海法师制作了一份调查表，69%的人认为禅坐“可以普遍推广”，并希望慧老在法国开辟道场。

除了在法弘法的珍贵照片，《花都法雨》还如实记录了慧老在法期间所做的佛学讲座。《做命运的主人》、《菩萨修行的十种方便》、《处理人际关系的六条原则》、《素食的利益》……从这些讲座中可以看出，慧老的法国之行是一次非常“生活禅”的弘法之旅。所到之处，他以平等心、慈悲心言传身教，所作开示既朴素直白，又明心见性，比如，他告诫当地信众，“存好心、说好话、做好事，运气就会好。”那一个月，与祖国隔膜多年的华侨在师父膝下如子遇母，法喜连连。

弘法期间，慧老的悲心无处不在。某次与法方会晤，一位女士突然问慧老是否有政治立场，师父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说有的话，就是希望全世界的人民成为一家人。”

历时一个月的访问圆满前，慧老将能送的东西一一送出，包括台湾耕云先生赠给他的一串猫眼石念珠。他笑着说：“行了，能舍的东西都舍出去了。”

感谢《花都法雨》的详尽纪录，慧老的法国之行得以完整地呈现给读者，大德的域外弘法有了一次集中的展示。临别时，慧老致辞说，实际上佛法是没有来，没有去的。所以叫如来，也可叫如去。所谓如来如去就是不来不去。
他告诫大家学佛先从有相开始，最后一定要达到无相的层次。

“我们不要想得到什么，而是时刻要想着丢掉什么，这样学佛才会有进步。”丢掉什么呢？慧老说，“丢掉无明、烦恼、贪嗔痴。把无明、烦恼、贪嗔痴逐步舍弃，我们本有的光明就会显现。”

在序言中，回顾法国之行，慧老感慨，“作为一位僧人，最让我感佩的是佛法那不可思议的感召力。”也因为这一感召力，太虚大师在法国播下的佛种得到了延续，而他们共同传承的，其实是自玄奘和法显以来历代高僧的宏大誓愿。

回到戴思博女士的那个问题，“如何是净慧大师西来意？”

慧老为法国之行所做的偈颂也许是一个完美的回答：“慈风普扇，唯我大雄。自惭德薄，示克宣弘。花都法雨，勉继前踪。浮云入梦，雁过长空。”

（《花都法雨》，净慧法师编著，金城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定价42元，柏林禅寺流通处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