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13年度第二期禅剑一如
 

禅剑一如

姚展雄

   

日本“劍圣”宫本武藏画像   

禅与水月空花、梦幻泡影等物事相互拈提,是寻常事。然而,禅与剑并举,则令人匪夷所思。

禅与剑,一个风流蕴藉、圆融无碍;一个腥风血雨、一击必杀,人们怎么也难以想象到二者能够相提并论,并标举出一番“两端俱坐断,一剑倚天寒”的迅猛峻烈的禅剑一如的风光。

禅与剑关联甚深。遥想当年,二祖慧可为了向初祖达磨参禅,立雪及膝,断臂求法,至今思之,是何等令人回肠荡气、肃然起敬的气概。

让我们回到千年之前的那个冬天,领略一番禅者别样的风光吧。
初祖达磨,一苇渡江,来到东土,初见梁武帝。帝问:“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计,有何功德?”祖曰:“并无功德。”二人相谈未契,机缘不合。达磨遂北渡少林,终日宴坐,九年面壁,以至小鸟在肩头筑巢,人称“壁观婆罗门”。彼时,有青年禅者,法号“神光”,“久居伊洛,博览群书,善谈玄理”,每叹曰:“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他以“达磨大士住止少林,至人不遥,当照玄境”,于是,前往少林,晨夕参承。然而,达磨对神光的到来,不予理睬,视若无人。及至天降大雪,神光“立雪及膝”,达磨被其诚心打动,才予理会。当神光向达磨表达其求法的赤诚之心时,换来的却是达磨的当头棒喝:“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神光当下“潜取利刀,自断手臂,置于师前”,以明其志。禅者的坚韧、惨烈,于此可窥一斑。因为禅乃剑刃上事,不以非常手段,难成透脱之人。
之后,便有了那一段著名的禅门问答:

光问:“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师曰:“诸佛法印,匪从人得。”

光问:“我心未安,乞师与安。”

师曰:“将心来,与汝安。”

曰:“觅心了不可得。”

师曰:“我与汝安心竟。”

就在这一问一答中,神光幡然顿悟,遂改名慧可,成为东土禅宗的第二祖。

唐代灵云志勤禅师著名的《悟道诗》:“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就是寻剑说禅。而后世的月泉同新禅师,亦是以剑喻禅。月泉同新禅师,是燕京报恩林泉从伦禅师之法嗣,俗姓郭,燕都房山人。同新禅师少时为人厚朴,寡言少语,从鞍山坚禅师出家落发,一直以苦役事众。同新禅师白天干各种各样的苦力杂活,晚上则用功读诵经典,修习禅定。天长日久,同新禅师智慧大发,于是想游方参学。一日,同新禅师把自己想行脚参学的想法告诉了同道,同道们非常惊讶—这位平日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僧人居然也想参学,于是纷纷取笑他。同新禅师愤慨不已,遂作偈书壁而去,偈云:“气宇冲霄大丈夫,寻常沟渎岂能拘?手提三尺吹毛剑,直取骊龙颔下珠。”

无独有偶,《碧岩录》中,同样载有这样一则禅门公案:

举僧问巴陵:“如何是吹毛剑?”

陵云:“珊瑚枝枝撑著月。

巴陵是云门文偃的法嗣,为云门尊宿之一。他参禅悟道,承袭云门峻拔劲峭的家风,在一字一句中点出道眼,叫学人体取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吹毛剑,锋利无比,一根毫毛放在剑刃上,只消吹一口气,毫毛立断,所以俗话又叫“吹毛立刃”。提出吹毛剑的和尚也是个行家。他认为心灵之剑,亦即吹毛剑,锐不可当,快如电光,顺手一挥,便能斩断学人的情缰意锁,直取菩提。他提出这个问题来勘验巴陵的参修功夫和见地,但是巴陵不肯,举出“珊瑚枝枝撑著月”来反驳他。

禅门宗师应机施教,如古代剑侠,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除暴安良,故曰:“要平不平。”

禅客剑侠,涉世行道,和光同尘,深藏不露,大巧若拙,故巴陵在答客问中,手挥慧剑,暗取人首,而人不觉。但是杀人刀即活人剑,死后复苏,情识已转,天地异色,才有见道的份儿。

我再三玩味“珊瑚枝枝撑著月”的诗偈,不难想象那天宇开霁,满月流辉,映水穿波,银辉如雪,无处不在,飘洒在枝干犬牙的珊瑚树上的美好景象。如果说,明月为心,那么,珊瑚则是境,那一刻,心境交融,物我两忘,表里澄澈,打成一片,何有挥剑斩情丝的余地呀!

由此可见,以禅喻剑这等事,在禅门可说随处可见,而其中最传神的,莫过于黄檗希运门下首座陈尊宿的这个公案:

问:“如何是曹溪的的意?”

师曰:“老僧爱嗔不爱喜。”

问:“为何如是?”

师曰:“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

六祖道场在曹溪,“曹溪的的意”指的是南禅的真义。人既问禅,所答自然是禅,禅触缘而发,虽可以有诗有剑,但在陈尊宿眼里,遇禅者所当为者乃呈剑一事,而非献诗之举。呈剑,意指在剑锋相拄、电光石火中,勘验高下,“不予自己以任何可乘之机”,在“两刃相交、无可躲闪”处,禅者才可能超越无始以来的惯性,透脱自在。也只有到这时,才能“随缘作主、立处皆真”,才能“杀活同时、死后复苏”,活在当下。

禅,是以最明快决绝的态度来面对生死,尽管无常幻灭是佛家的共同体会,但就现世中想直接超越死生束缚者,则莫过于禅,元代的无学祖元禅师就是个鲜活的例证。因避居元人之乱,到温州能仁寺的祖元禅师,在温州陷落、寺僧逃避一空之时,个人独坐寺中,面对元军以刀剑临颈之状,却吟出“乾坤无地草孤笻,且喜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的诗偈。别人是死生之厄,他却是人空法空,两刃相交之际,他却以春风无别之姿尽纳电光影斩,这种无畏气概与超然彻悟,终使元军放下屠刀,拜倒在地。

禅与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间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随手一拈,尽是无限风光。日本的剑道,基本上是以禅完成其训练过程的。家喻户晓的“一代剑圣”宫本武藏,自创二刀流,他十七岁前少年轻狂,杀戮无数;二十一岁立志做行者,与六十六位高手比武皆获全胜;二十九岁以与佐佐木小次郎生死一决的岩流岛之役名震千古;五十岁悟得“真空一剑”的境界。从此,以禅印剑,以剑参禅,直至“神武不杀”,远远离开了森然严厉的剑客样态,契入了“禅剑合一”的真如境地,呈现出由剑入禅的“悟后风光”。

佛家有句话说:“出家乃大丈夫之能事,非将相所能为!”禅不是生命的妆点,不是炫耀的资本,不是口头的念诵,不是深山古寺的面壁枯坐,亦不是文人骚客的附庸风雅,诚如古德所言,而是“剑刃上行、冰凌上走事,稍一放浪,即丧失性命”。参禅如剑客对决,事关性命,是“两刃相交,无所躲闪”之事,讲的是“吹毛立刃”的真功夫,非花拳绣腿、凌空蹈虚之徒所能为。

当今世界,说禅者多,证道者少,尤其在禅成为文人雅士“啜饮一杯午后香醇咖啡”的当下,每每遥想思忆古德高僧那种“禅剑一如”的气魄,那种“向上一转”的孤绝,那种“杀活同时”的翻转,那种“绝后再苏”的酣畅,总是那么令人回肠荡气,感慨万千。虽不能之,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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