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12年度第四期《黄檗禅师语录》导读(上)
 

《黄檗禅师语录》导读(上)

兀斋

洪州(治所在今江西南昌)黄檗(音bò)希运禅师,百丈怀海禅师之法嗣,未知姓氏,福州人。黄檗禅师生得气貌奇特,迥异常儿,额间隆起如肉珠,音辞朗润,志意冲澹,倜傥不羁,人莫能测。幼年即辞亲,于本州黄檗山(今福建福清县境内)出家。

后游天台山,途中碰到一位奇异的僧人,跟他搭话,言笑自若,如同旧时相好。黄檗禅师仔细打量对方,发现对方目光射人。于是二人相约一起前行。路经一处山涧的时候,适逢下雨,山水暴涨。黄檗禅师摘下斗笠,植杖而立。正犹豫间,那僧却走上前,要领着黄檗禅师一同渡过溪涧。黄檗禅师道:“兄要渡自渡。”那僧听了,当即撩起衣服,蹑水波而过,若履平地,上了对岸,然后回过头来招呼黄檗禅师道:“渡来!渡来!”黄檗禅师呵斥道:“咄!这自了汉。吾早知,当斫汝胫!”那僧赞叹道:“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说完,便不见了。

黄檗禅师后游京师洛阳,偶然碰到了一位曾经从南阳慧忠国师受过教法的年长女居士。那一天,黄檗禅师托钵行乞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这时,柴门里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呵斥声:“太贪得无厌了!”黄檗禅师很纳闷,问道:“你没有布施给我任何东西,却诃责我贪得无厌,这是为什么?”老妇人笑了笑,便将门关上。黄檗禅师感到很诧异,于是推门进去,向那位老妇人请教,很受启发。临行前,老妇人指点黄檗禅师前往南昌参拜马祖。

不巧的是,黄檗禅师刚赶到南昌,马祖就已经入寂了。后来,他打听到马祖的塔在石门山,于是前往凭吊。当时,百丈禅师就在那儿守塔,住在塔旁边的一座小庵里。黄檗禅师向百丈禅师说明了来意,并请求百丈禅师传给他平日用功得力的方法。

百丈禅师问:“巍巍堂堂,从何方来?”

黄檗禅师道:“巍巍堂堂,从岭南来。”

百丈禅师问:“巍巍堂堂,当为何事?”

黄檗禅师道:“巍巍堂堂,不为别事。”说完,便礼拜。

过了一会儿,黄檗禅师又问:“从上宗乘,如何指示?”

百丈禅师默然良久。

黄檗禅师道:“不可教后人断绝去也(你不能像现在这样问着不答话。不能让你的法门将来断子绝孙了)。”

百丈禅师道:“将谓汝是个人(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有想到还作这般见解)!”说完站起身,回方丈室去了。

黄檗禅师跟随在后面,说道:“某甲特来。”

百丈禅师道:“若尔,则他后不得孤负(辜负)吾。”

于是,黄檗禅师便在马祖道场住下来,当时沩山禅师亦在那里参学。

一日,百丈禅师举自己昔日参马祖之公案。

  

该公案是这样的:有一天,百丈禅师参马祖。他侍立在马祖的旁边。马祖拿起绳床边的拂子,高高擎起。百丈禅师问:“即此用,离此用?”马祖于是将拂子放回原处。过了一会儿,马祖道:“汝向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你今后开口说法,将如何教人)?”百丈禅师也擎起绳床边的拂子。马祖道:“即此用,离此用?”百丈禅师听了,也将拂子放回原地。这时,马祖忽然振威一喝。

举完这则公案,百丈禅师告诉徒众道:“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

黄檗禅师一听,不觉吐舌。百丈禅师看见他这种表现,便问道:“子已后莫承嗣马祖去么?”

黄檗禅师道:“不然。今日因和尚举,得见马祖大机之用,然且不识马祖。若嗣马祖,已后(以后)丧我儿孙。”

百丈禅师赞叹道:“如是,如是!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子甚有超师之见。”

黄檗禅师于是便礼拜。

为了进一步钳锤黄檗禅师,一天,百丈禅师问黄檗禅师:“甚么处去来?”

黄檗禅师道:“大雄山下采菌子来。”

百丈禅师问:“还见大虫(老虎)么?”

黄檗禅师当即便作老虎的吼叫声。

百丈禅师于是拈起斧头,作砍斫老虎的样子。

黄檗禅师随即打了百丈禅师一巴掌。
百丈禅师知道黄檗禅师已经彻悟,便笑吟吟地回方丈去了。

第二天上堂的时候,百丈禅师对大众讲:“大雄山下有一大虫,汝等诸人也须好看。百丈老汉今日亲遭一口。”

黄檗禅师从百丈禅师那儿得法后,随即外出参学。后住洪州高安黄檗山(此山原名灵鹫山,今宜丰县境内)传禅,法席兴隆,座下常住僧人达四、五百人,为当时江南最著名的禅宗道场之一。

黄檗禅师在洪州驻锡的时候,相国裴休居士当时正任洪州刺史、江西观察史。他对黄檗禅师极为敬仰,并执弟子礼。裴休后来就是在黄檗禅师的点拨之下开悟的。因此,他对黄檗禅师怀有无尽的感念之情。裴休曾赋诗赞黄檗禅师云:

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

一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

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

黄檗禅师入寂于唐大中九年(855),谥断际禅师。

黄檗禅师生前的一些重要讲法,都是由裴休整理的,主要有《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简称《传心法要》)、《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简称《宛陵录》)。这两本法要,语言清新流畅,说法平实中肯,可谓字字珠玑,实为禅门不可多得的入门指南。

裴休(约791—864),河内济源(今河南境内)人。唐文宗大和年间(827—835),官至监察御使、右补阙、史馆撰修、中书舍人。其间亲近过宗密大师。圭峰有所著述,都邀请他撰序,如《圆觉经序》、《华严经法界序》、《禅源诸诠集都序》。唐武宗会昌元年(841),出任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会昌三年以后改任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期间亲近过沩山灵祐禅师,并送子于灵祐禅师座下出家。唐宣宗大中二年(848)迁宣州刺史、宣歙观察史。

裴休与黄檗禅师相识并保持密切往来,是在他洪州、宣州任职的时候。裴休整理黄檗禅师的法语,就是在他宣州任职期间。宣州的治所宣城,汉代称宛陵,今安徽境内。

裴休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而且有修有证。他曾将儿子裴文德送到沩山密印禅寺出家,并作著名的《送子出家偈》和《警策箴》劝其用功进道。

黄檗禅师的语录主要有两个部分:一是《传心法要》,一是《宛陵录》。其中,《传心法要》最为重要。黄檗禅师的禅法,基本上继承了马祖和百丈禅师的即心即佛、无心合道的观点。

一、即心即佛 

黄檗禅师讲“即心即佛”,一方面是为了对治心外求法之病,另一方面是想通过“借位明功”的方法来指示学人后天修行的用功原则。

此前我们学过《百丈禅师语录》,知道了宗门的教法特征是“应病与药,解粘去缚,透三句外,无为无得”。宗门中反复宣讲“即心即佛”的理念,其实也不过是一期方便之应病与药,目的是为了帮助众生解粘去缚。

黄檗禅师在他的语录中,花了很大的篇幅,从不同的角度来宣讲“即心即佛”的理念。细读其语录,我们不难发现,黄檗禅师所讲的“即心即佛”,有四个方面的含义,实际上隐含着四重拣择,与百丈和尚的“解粘去缚,透三句外”之精神完全一致。这四重含义和四重拣择是:

第一重含义:此心即佛,更无别佛—拣择心外求法。

心是万法的根本,也是修行的根本,它法尔如是地具足一切功德。它就是我们本有的佛性。在这一点上,佛与众生没有任何差别;佛与众生的差别只是迷悟不同而已。

心即是佛,更无别佛,亦无别心。

此心是本源清净佛,人皆有之。蠢动含灵,与诸佛菩萨,一体不异,只为妄想分别,造种种业果。本佛上实无一物,虚通寂静,明妙安乐而已,深自悟入,直下便是,圆满具足,更无所欠。纵使三祇精进修行,历诸地位,及一念证时,只证元来自佛,向上更不添得一物,却观历劫功用,总是梦中妄为。

黄檗禅师强调“此心即佛,更无别佛”,目的是为了指示学人,修行要抓住“心”这个根本,反求诸己,不要向外驰求,不要著相而求,也不要贪福报。

第二重含义:此心远离二边,离一切相—拣择生灭妄心。

黄檗禅师讲“此心即是佛”,这个心不是第六生灭意识(妄心),而是如来藏心,又称法界心、常住真心、妙明本心,它的特征就是离一切相,超越二边分别。

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按:总示即心即佛)此心无始已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长非短,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乖,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不可测度。(按:明示此心离二边、无相貌)唯此一心即是佛,佛与众生更无别异。(按:明示此心生佛共有)但是众生著相外求,求之转失。使佛觅佛,将心捉心,穷劫尽形终不能得。(按:众生不明此心的原因在于著相外求)不知息念忘虑,佛自现前。(按:证悟此心的方法就是息念忘虑)

《华严经·觉林菩萨偈》中讲:“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若人知心行,能造诸世间,是人则见佛,了佛真实性。”所谓悟道成佛就是要契证这个心。因为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十方法界,全是这个心的感现,只有证得了“万法唯心”的道理,才能真正自主于万物,自在转万物为己用,自由地出入生死,度脱有情,成就清净佛土。

第三重含义:此心即是平等无分别之鉴觉——拣择分别意识,并指示修行的下手处。

从体性上来讲,此心虽然“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长非短,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犹如虚空,无有边际,不可测度”,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它的妙用,即平等无分别智(般若觉照),来体验它的存在。

作为平等无分别智所观照的对象,内在的见闻觉知和外在的色声香味等尘境,都是有生灭、去来的,而能观的平等无分别智本身则是没有生灭去来的,不动不摇的,我们可以称它为“平等觉”、“清净觉”、“不动觉”、“圆觉”、“无为觉”,它的特征就是“无心而照、照而无心”。这种通过平等无分别智来契合常住真心的方法,宗门中称之为“无心合道”。黄檗禅师讲:

佛与众生一心无异,犹如虚空,无杂无坏。如大日轮,照四天下,日升之时,明遍天下,虚空不曾明;日没之时,暗遍天下,虚空不曾暗。明暗之境自相陵夺,虚空之性廓然不变。佛及众生心亦如此。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故知一切诸法皆由心造,乃至人天六道、地狱修罗,尽由心造。如今但学无心,顿息诸缘,莫生妄想分别,无人无我、无贪瞋、无憎爱、无胜负,但除却如许多种妄想,性自本来清净,即是修行菩提法佛等。

黄檗禅师强调心的“平等无分别智”这一层含义,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学人找到修行的下手处,二是拣除用分别意识做功夫的修行误区。

第四重含义:此心能生一切法,遍含一切法——拣择因偏执“能观的鉴觉是佛”而落入自他、内 外、色心、能所等二边之病。

既然自性远离二边、离一切相,同时又能生一切法,遍含一切万有,一切都是自性之所显现,那么,虽然我们可以把平等无分别之觉观作为修行的下手处,但是,却不可以偏执“能观的鉴觉是佛”为究竟,而将生灭妄想、六尘境界、山河大地等等置于对立的位置,从而落入内外、自他、色心、能所等二边分别当中。也就是说,必须对“一切法都是佛法”产生决定的信解,然后在此前提下,直面日用中的一切境缘,息想无求,最后达到惺寂不二、无心合道。这实际上已经把云门宗所提倡的“三句”(“涵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之精神融为“一句”,一句中含三句,三句合归一句,而个中的奥妙就在“无心”二字;所谓“息念忘虑,佛自现前”、“当体便是,动念即乖”,即是这个意思。

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何处觅佛?不可更头上安头,嘴上加嘴。但莫生异见,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山河大地,日月星辰,总不出汝心。三千世界,都来是汝个自己。何处有多般?心外无法,满目青山。虚空世界,皎皎地无丝发许与汝作见解。所以一切声色是佛之慧目。(按:明示一切法都是常住真心,都是佛的法身)

汝每日行住坐卧、一切言语,但莫著有为法,出言瞬目,尽同无漏。(按:明示一切日用都是佛性的妙用,当体是道的显现)如今末法向去,多是学禅道者,皆著一切声色,何不与我心心同虚空去、如枯木石头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应!(按:明示与道相应、悟道证道的方法就是无心)若不如是,他日尽被阎老子拷你在!你但离却有、无诸法,心如日轮,常在虚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不是省力底事!到此之时,无栖泊处,即是行诸佛行,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按:进一步解释什么样才算无心)

所以“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故知一切诸法皆由心造,乃至人天六道、地狱修罗,尽由心造。如今但学无心,顿息诸缘,莫生妄想分别,无人无我、无贪瞋、无憎爱、无胜负,但除却如许多种妄想,性自本来清净,即是修行菩提法佛等。若不会此意,纵你广学、勤苦修行、木食草衣,不识自心,皆名邪行,尽作天魔外道、水陆诸神。如此修行,当复何益?

总之,黄檗禅师讲“即心即佛”,是想通过这四重拣择,帮助学人对“自性本自具足,一切现成,不假修证,当下即是”树立起决定的信解,从而将学人向外驰求的心、有所得的心、分别取舍的心、思维知见的心彻底消解干净,以达到息念忘虑、无心合道的目的:

世人闻道诸佛皆传心法,将谓心上别有一法可证可取,遂将心觅法。不知心即是法,法即是心,不可将心更求于心,历千万劫,终无得日。不如当下无心,便是本法。如力士迷额内珠,向外求觅,周行十方,终不能得;智者指之,当时自见本珠如故。故学道人迷自本心,不认为佛,遂向外求觅,起功用行、依次第证,历劫勤求,永不成道。不如当下无心,决定知一切法本无所有,亦无所得,无依无住、无能无所,不动妄念,便证菩提。及证道时,只证本心佛,历劫功用,并是虚修;如力士得珠时,只得本额珠,不关向外求觅之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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