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8年度第四期昔不至今
 

昔不至今

张菁

下午时分,正坐在办公室里分享一位同事从台湾带回来的金萱茶,忽然就感到大楼开始转起呼啦圈来。地震了。

刚刚还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的同事们立马很慌乱,很恐惧: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跑?我问:二十一楼耶,能跑得了?同事更慌:那怎么办?要不要躲在桌子底下?要不要躲进洗手间?我哭笑不得:有用吗?二十一楼哎。

怎么办呢?

如果对未知的一切都没有把握,无法琢磨,不如好好的坐下来,好好的把手中的这半杯茶喝完。这样即便下一刻你会化为齑粉,你至少做好做完整了一件事,那就是享受到一泡茶所有的滋味。我们的恐惧,大半来源于对于死亡的恐惧,当你知道你其实每一分钟都在死去,并且天地万物都在同你一同死去,那你还会怕什么呢?若把时间平行的分为无限个小格,每一个小格中都有那一刹那间你的定格,在生中死亡,在死亡中重生,死亡,它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茶,茶是人生中格外亲切的慰藉,它让我们慢慢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无门禅师有一首偈子广为流传: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走过四季,品咂四季中的茶味,禅味,到了,方省茶禅本是一味……

春花——绿茶

当你喝到一杯色形俱佳,清新怡人的绿茶时,你仿佛置身于这茶生长的山水间。

这汤色绿亮,这滋味醇爽,当你放这一杯在窗台,看绿的仿佛要滴出油来得绿叶在杯中浮浮沉沉,而窗外云舒云卷。那时你一下就懂得了这茶,和这茶的前世今生。

绿茶,其实是希望。就像电影《暖春》里那位面麻貌丑却声如天籁的女主角所表达的那样:春天,每到春天我的心里就痒痒的,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样。虽然后来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我还是盼望着春天。

春天,北方的冰雪还薄薄地覆在檐角,孩子们故意呼出来的呵气还轻轻地氤氲在红扑扑的小脸周围,可是南方的茶树却已开始静静地抽芽。不用等到清明,一年中最新的最鲜的,最甜的茶味便能尝到。于是在外的学子又可从这一杯茶中听到家乡欸乃的橹声,少小离家的老人又可以从一个小小的邮包中读到远隔千里的青山绿水,向往远方的孩子又能从这一呼吸间的茶香里获得心念久远的旅程的消息。茶本身是不能言语的,但其实它讲述的并不少。在细细斜飞的春雨中,在柳絮漫扬的春光里,捧一杯绿茶在手,去读那其中细细碎碎的春语,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春天的意义不在于有多美,而是它可以使人看到希望。

这就是绿茶了。

夏风——白茶

夏天,坐很久的汽车跑去马连道茶叶一条街,最惦记的,就是桃子家茶台上的那一杯晾得温温的老白茶。

那杯茶总晾在那里。

那杯茶的样子也总是那么平常得可恨。白茶的模样应算六大茶类中最不起眼的,只是日光萎凋一道工序而已,简单得几近粗糙。然而简单的事物往往不平凡。白茶没有经过很多工序,所以个性也就那么朴落,质拙。六年份的白牡丹,连汤带叶枝枝桠桠地在那里,褐红,透亮,由于泡得久了,叶色斑驳的轮廓丝丝入扣的连绵的从玻璃杯壁透了出来,使这一杯茶看起来油油亮的馋人。一路的烦渴,一路的疲惫,经过这一杯凉茶的滋润通通不再了,热与躁从毛孔中透了出去,人又干净了,又轻松了,又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泡一泡品尝那些好茶了。

那杯茶的滋味,是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使人忍不住要吞口水的,是无论何时想起都随时可以在味蕾上复活的。那茶味是苦的,甜的,涩的,滑的,又是那么深刻的,让你心里笃定这一路赶来,必是有这一杯在等着你的;让你安稳在这夏天,即便在这蝉声四起,原本浮躁得不得了的夏天,也是可以享受到种种诸如痛饮一杯白茶的畅快的。

享受当下,享受炎热盛夏的一点点凉风,和晾在那里的,那一通浓涩可口的白茶。

这就是白茶了。

秋月——青茶

一直喜欢武夷岩茶,喜欢得不得了。

岩茶中有江湖气。好的武夷岩茶,总是茶气纵横的,味道饱满、苦涩、冲击力十足,如同初出江湖的小子,仗着一身的武艺,天不怕地不怕。第一泡的第一口一入口,口腔就好像被砸了一下一样,使人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样香。接下你看吧,火香味、焦糖香、花果香纷至沓来,挥洒自若。一泡茶经历过多少,就能给你多少,就如同一个人经历了多少,就能放下多少。丰富到了极致,跌宕到了极致,反而淡了下来,反而冲淡平和起来,反而宠辱不惊起来。

以茶为师,师的是茶的“无我”。完全不惊、不怖、不忧、不喜,完全没有对自己滋味的自得或自卑。茶是一面镜子,一面平静的湖水,人是什么样子,照进去就是什么样子,而茶它自己呢,它从不怕失去自己,也从不担心后来会怎样,它只是做一面镜子,去让人认识自己,让人接受自己。当你回归了你的内心,你就获得了人生中最灿美的华彩。以茶为师,是成为心之师,莫以心为师。

禅的精神,是直面当下从不回避的精神。茶的精神,是万物一心,是觉悟与接受的精神。

潇潇洒洒,直面当下。

这就是青茶了。

冬雪——普洱

总觉得冬季的冷寂与沙漠的荒芜里蕴含着无尽的禅意。

无一物中无尽藏。

风可以改变沙丘的形状,却改变不了沙漠的形状;冰雪可以冰封一切,覆盖一切,却改变不了四季的轮回。

冬天,万物寂寥。如同禅坐中的禅者,松,静,定。低垂双目,水波不兴,看似是枯的,是冷的,但在这枯中,这冷中,隐藏着无限的力量,启示着无限的生机。普洱茶,好的,老的普洱茶,具有一种老僧入定的力量。

若论味道而言,陈年的普洱茶是没有新绿茶那样的鲜活,也不如武夷岩茶那样霸气十足。然而老普洱有一种走过四季的气定神闲,神光内敛。它是忠实的。它忠实地记载着岁月,记载着陆离的光影里那些似真似幻的浮尘,记载着那些如梦如醉的片断;而你恰也参与其中,既记载着,也被记载着。

茶,是一季接一季,一茬接一茬的轮流登场,从春喝到冬,总没有一季落空了,每一季都有新滋味,每一年都有新惊喜。而老普洱,那些被岁月偶尔沉淀下来的老普洱,它却是喝一泡少一泡的,你怎么能不格外珍惜,格外用心地待它?你记得喜欢的茶味,它们的香气,滋味,而老普洱需要你忘记,如同人生经历中的苦与乐。你总握着痛苦不放,总要用记忆去加深它,提醒它,痛苦就始终享有对你作用的权力。乐亦如是。快乐瞬息而来又瞬息而去,总是正在消逝和已经消逝了,当你在快乐的颠峰突然感受到此乐不可再来,时光不可停驻,刹那不可永恒,一种悲剧性的情怀必然诞生。所以要放下,要忘记它。你喝到一泡顶好的老普洱,被茶中的故事和情感所深深地打动了,那就通通透透地经历这个过程。过后,忘记它,不要为它不可再来而失落,而害怕,也不要急切地重复这一过程,急切地想要重现那一刻的感受——把它忘掉。心就像一个杯子,你盛入的越多,杯子就越满,等到杯子满得溢出来了,就什么都装不进去了。把它倒掉,把最舍不得的东西扔掉,从每一泡茶中,每一个季节中获得新的自由。我想这就是普洱茶了。

茶有百味,至茶无味。

禅心澄悟,心物体一。

昔物不至今,今也又新生!

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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