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8年度第四期划时代的禅宗断代史——《宋元禅宗史》評介
 

划时代的禅宗断代史

——《宋元禅宗史》評介

吕真观

《宋元禅宗史》全书 80 万字,出版于 2006 年 11 月。它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 师杨曾文 先生最重要的著作之一。由于以前并没有以此作为书名的著作,所以这一本书的出版,在中国禅宗史的研究领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断代禅宗史著作。更由于这本书在资料的搜集方面,比起同类著作更加齐全,在方法上,比起同类著作也更加客观,所以一出版就引起学术界和教界的重视,不但在国内成为畅销书,也发行到美国、日本等地,都引起极大的反响。

这本书之所以这么受到重视,是有原因的。 杨 老师在序文中说:

笔者在多年从事佛教史研究的工作中逐渐形成对历史、文献、思想三者并重的习惯。认为研究任何一个问题,首先应明确其历史背景和脉络,其次必须搜集、考辨并整理第一手相关资料,最后才对该问题进行深入分析思考、概括。我在研究宋元禅宗史中,首先阅读并抄录各类史书、僧传和语录、行状、碑铭等之中的相关资料,然后进行考辨和梳理,将考察的问题置于宋元这一特定历史环境中,联系当时社会、文化和佛教的形势,进行考察,得出结论。

研究禅宗史而不涉及思想,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思想的诠释一直是见仁见智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写禅宗史的人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禅宗。要掌握客观、多数人认可的方法来诠释禅宗,并非易事。思想的问题稍后再讨论,最能看出高下的,其实是历史和文献,因为历史和文献都是客观的,没有办法任意曲解。笔者曾经听 杨 老师亲口说过:“文献有记载,而我们没有查到,是我们功夫不到。”这句话可以看出 杨 老师对于文献搜集的重视。

我记得, 2006 年秋天开始在 杨 老师门下从学。我们上的是禅宗史,用的教科书就是 杨 老师的《唐五代禅宗史》。我想起 20 年前曾看到《指月录》记载:

广主刘欲举兵,躬入院,请树决臧否。树已先知,怡然坐化。主问知事曰:“和尚何时得疾?”对曰:“不曾有疾。适封一函子,令呈大王。”主开函,得一帖子云:“人天眼目,堂中上座。”主悟树旨,遂寝兵。

有一位禅宗大师解释,“树”是指灵树如敏,他赞扬当时担任首座的云门匡真是“人天眼目”,可以胜任方丈,遂把他推荐给“广主刘”。然后书中就说,在禅史的观点“广主刘”只是配角,所以没有说明他的身份。我却觉得,基于学术的立场,查出“广主刘”的真实姓名和官位应该是重要的事,可惜当时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这个疑惑一放就是 20 年。我想起了这件事,于是立刻翻开 杨 老师的书,赫然发现原来“广主刘”是南汉高祖刘岩。现在《唐五代禅宗史》出版九年了,网络上还可以查到类似的说辞:

唐末五代时,地方军阀割据。“广主”就是两广的军头,是一个有名的暴虐军阀。“广主刘”不记载他的名字,因为这些人虽然独霸一方,但算不上是什么人物。

其实,“广主刘”不是一个小人物,《旧五代史》卷一三五,将他列入〈僭伪列传〉,所以《景德传灯录》、《指月录》等史传不承认他是帝王,也没有引述他的全名。

禅宗史跨史学和禅宗两个不同的专门领域,必须二者都有相当的造诣,否则没有办法处理这类的疑难问题。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一直持续着,因为禅门典籍所叙述的士大夫,大多以字称之,不写本名,要和正史对上,并不容易。或许因为这样,大部分研究禅宗的学者,并没有把士大夫的身份查出来。以至禅门的历史,像是独自进行着似的,搞不清禅师与主政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实际上,在中国古代的体制,没有得到主政者支持的教派是很难弘扬的。而且,外护(支持佛教的帝王和士大夫)和禅师之间的互动关系往往具有关键性的意义。在 杨 老师的著作中(包括《宋元禅宗史》),外护一向列入重点,这在禅宗史的领域中,无疑是别具特色的。

2006 年春天,我研究大慧宗杲禅师的生平,也碰到类似的问题,因为我研究的是他与士大夫的往来,但是在禅门典籍中,有关士大夫的记载都很简略,要在正史或儒家典籍中查出这些士大夫的资料,非常不容易。 2006 年 11 月,《宋元禅宗史》出版了,我看到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查的士大夫,在 杨 老师的书中,几乎都有资料。心里只能感叹,要是这本书早一年出版,我就不会白花那么多力气了。

前一阵子,有一位朋友想要研究禅宗史,我跟他说可以研究杨亿。他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我让他先读《宋元禅宗史》的第七章第三节〈北宋文学家杨亿和禅宗〉。他看了之后,果然循着 杨 老师的引用书目的线索,找到了大量第一手资料,足以写一篇十万字的论文。

《宋元禅宗史》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很重视文献的版本。例如《祖堂集》用的是吴福祥、顾之川的点校本,《古尊宿语录》用的是萧父、吕有祥的点校本。但是有很多人(笔者也是其中一个),只会用《大正藏》本和《卍续藏经》本。点校过的本子,不但经过详细的校勘,而且也省掉重新标点的力气。不过,要经常注意这类书的出版讯息,必须消息灵通才办得到,这对 杨 老师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宋元禅宗的文献资料,总量很惊人,几部重要的灯录:《祖堂集》 20 卷,《景德传灯录》 30 卷、《天圣广灯录》 30 卷、《建中靖国续灯录》 30 卷、《禅林僧宝传》 30 卷、《古尊宿语录》 48 卷、《联灯会要》 30 卷、《嘉泰普灯录》 30 卷、《五灯会元》 20 卷,即使扣除重复、转抄者,其资料量仍然很庞大。再加上个别禅师的语录、著作等,那就更惊人了。《宋元禅宗史》从中撷取了精华,读者虽然未能阅读原著,却可以透过《宋元禅宗史》品味最重要的片段,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例如永明延寿的《宗镜录》,原书有一百卷之多,不是专门研究永明延寿的人,不太可能将全文读完。《宋元禅宗史》 36 页所引用的段落,虽然只占《宗镜录》全书微不足道的比例,却是精华中的精华:

古释有四:一、纥利陀耶,此云肉团心。身中五藏(按:脏)心也,如《黄廷经》(按,当为《黄庭经》,道教经典)所明。二、缘虑心,此是八识,俱能缘虑自分境故。色是眼识境;根身、种子、器世界是阿赖耶识之境。各缘一分,故云自分。三、质多耶,此云集起心,唯第八识,积集种子,生起现行。四、干栗陀耶,此云坚实心,亦云贞实心,此是真心也。

然第八识无别自体,但是真心,以不觉故,与诸妄想有和合不和合义。和合义者,能含染净,目为藏识;不和合义者,体常不变,目为真如。都是如来藏。……四种心本同一体,但从迷悟分多。……前三是相,后一是性,性相无碍,都是一心。即第四真心以为宗旨。

又古德广释一心者,望一如来藏心含于二义:一、约体绝相义,即真如门,谓非染非净,非生非灭,不动不转,平等一味,性无差别。众生即涅槃,不待灭也。凡夫弥勒,同一际也。二、随缘起灭义,即生灭门,谓随熏转动,成于染净,染净虽成,性恒不动。

以上段落的重要性,有说明的必要。禅宗是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所指的心到底是什么,必须要弄清楚。《宗镜录》在此标明,是“第四真心以为宗旨”。更重要的是,这个段落把教与禅,唯识宗与禅宗,《成唯识论》与《大乘起信论》整个统合起来了。

一心开二门,为《大乘起信论》所说。心真如门者,谓皆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心生灭者,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梨耶识。”此中的如来藏相当于《宗镜录》的坚实心、真心,也就是禅宗所明的心。

禅宗立“真心以为宗旨”,此中所谓的真心,离不开阿赖耶识,因为后者包括生灭的种子(与诸妄想和合,能含染净,目为藏识)与不生不灭的心体(不与诸妄想和合,体常不变,目为真如),而不生不灭的心体即是禅宗所明的心。法相唯识宗以“证解阿赖耶识”为大乘见道。所以,禅宗的明心,其实即是法相唯识宗所判的大乘见道。

笔者一向疏懒成性,看到浩瀚的禅宗典籍,还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呢!有了《宋元禅宗史》替读者撷取精华,真的节省了大量的阅读时间。就好像一本旅游手册,可以让您不错过重要的景点,而《宋元禅宗史》可以让您不错过重要的禅师和禅门典籍。对于研究禅宗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太重要了。

自从宗教学研究方法兴起,学术界多标榜以客观、中立的方法研究佛教、佛教史,以及禅宗,和禅宗史。这种方法本来是符合科学的,但是在研究者各各不同的思想与信仰背景之下,却形成了偏颇。例如,基督徒笔下的印度佛教史,无神论者笔下的中国佛教史,儒家思想者笔下的中国禅宗史等等。许多学者在研究之初,已经预设立场,因此对于佛教、禅宗、禅宗史并没有深入的研究,便从表面上得到的印象,以自己的立场加以批判。他们对于所研究的领域甚至缺乏起码的理解,便急于提出自己的看法,以致所得结论缺乏说服力。常见的是,学者的研究成果不被多数佛教徒所承认,学者也反过来指责教界迷信,学术界与教界仿佛是两个旗帜分明的国度,二者之间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杨老师在序文中说:

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对丰富和发展中华民族的文化,铸造民族的共同心理和形成民族的强大凝聚力,构建民族的传统伦理,有过重大贡献。因此,笔者在撰写过程中对宋元时期那些对中国历史和宗教、文化做出重要贡献的僧人,以肯定和赞扬的笔调予以表彰。同时,在对佛教、禅宗思想和禅僧修行、悟境等所作的描述中,注意选择适当的措词和用语,尽量防止因表达不当而伤害佛教信众的感情。

说明这本书肯定佛教的正面价值,在叙述佛教教义和修证体验时,不采用贬抑性的文字。对广大的佛教徒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在阅读这本书时,不必像读文革时期编撰的佛教史一样,必须时时抑制掩卷而去的冲动。这应该是教界乐意采用这本书作为教科书的原因。对于学术界来说,这也是一个好现象。过去一个世纪,学术界太过强调疑古和批判,而低估了佛教教义与修证的难度,以致做了过多的揣测与判断。在采用中性文字的同时,方法上趋于客观是必然的。

就一部断代禅宗史而言,《宋元禅宗史》是学术界企盼已久的巨著。虽然这本书并不是全无缺点,如 杨 老师在序文中所说的,对于禅学与理学的相互影响着墨较少,对于士大夫有关禅学方面的著作较少涉及等等。但总的来说,毕竟瑕不掩瑜,还是值得推荐给广大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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