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7年度第六期玉泉寺随想
 

玉泉寺随想

马明博

玉泉。按计划,我们要在邢台玉泉寺小住一夜。寺前泉水名玉泉,寺以泉名,山门题额为“玉泉禅寺”。下午五点半,抵寺,入客堂,拜会知客师,登记住宿(禅门称之挂单),之后到斋堂用晚餐。佛教丛林中,早餐、午餐叫做过堂,晚餐叫做药石。晚上这顿饭,是“为疗形饥”的药。晚餐有粥,寺院里的粥散发谷米的本来滋味,既香且甜,想是用门前玉泉水煮的。药石后,天色向晚,二三人在寺院内散步。忽有一人迎面走来,站定,问:“马居士,还记得我吗?”我有些恍惚,觉得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缘。缘分总是不可思议。“我们同在柏林禅寺行堂,为大众添粥盛饭。”他一提醒,我想起来。那时,他在寺中前前后后住了近三个月。他想出家,妻子带着七八岁的女儿寻找到寺里来。法师说:“先跟她们回家吧。等你女儿满了1 8周岁,如果你还有出家之心,再来。”此刻,他站在我眼前,之间已经隔了12次春夏秋冬的轮回。他发已花白,“这些年,我在《禅》杂志上陆续读到你的文章,没想到在这里相遇。”站在黄昏里,我们聊了几句。禅门说“一期一会”。一会,是相遇;一会儿,是时光短暂。缘来缘去,不到十分钟。他要走了,我到寺内流通处买了本《一日沙门》送他。在这本书序言中,我曾写下,“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他把书拿在手里,很欢喜地与我告别。望着他的背影,我知道,虽然走在不同的路上,我和他,却是同行者。

黑。天很快黑下来,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低头看表,时针距离晚上七点,还差一小格。几个人感慨,如果在城市里,现在正灯火辉煌。往寮房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夜,只能小心翼翼地用脚摸索着走路,因为纵然睁大眼睛,也是徒劳。这黑暗,就像佛教说的“无明”。夜的黑,是外在的无明;人无法洞悉诸法缘起、万物本来,是内在的无明。接一手机短信,发现手机能当手电用。脚下的路,因了这些微的光亮,不再难以琢磨。但要想走得安稳,还要小心地照顾好脚下。

家。说实在话,在玉泉寺的这一夜,我一直在似梦似醒之间。如果说入睡了,窗外的雨声历历在耳;如果说失眠了,早晨起床时却无丝毫劳顿。居寺如家,睡觉东窗日已红,闲来何事不从容?洗漱毕,在殿宇间散步时,僧众们刚好结束早课,走出大殿。殿前古柏上,阵阵鸟声喧。柏树高处的枝桠上,站着喜鹊、布谷、小麻雀以及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们在早晨的枝头,沐着初升的阳光,竞展歌喉。这株古柏上,有一个用细树枝堆垒起的鸟巢,那是喜欢登高枝的喜鹊的家。而寺中大殿檐角下,有着飞进飞出的小麻雀的家。这里,既是人的心灵家园,也是鸟的乐园。寺院,众生的家。

古柏。我发现,净慧法师住持的道场,像河北的赵州柏林禅寺、邢台玉泉禅寺,湖北的黄梅四祖寺、老祖寺等地,皆存富有传奇的古柏树。玉泉寺有古柏三株。鸟柏,高20多米,在观音殿前伫立了1200年,枝桠繁壮,四季郁葱如烟云,迎风自吟,清脆似百鸟鸣唱。茶柏,十几米高,挺拔苍劲,在观音殿后,这株古柏的叶片,可以作茶。听寺中僧人说,茶柏树叶泡出来茶水,有着淡淡的香甜。龙柏,矫健如龙,斜立于三宝殿左首,四季之中,伸展枝桠,春来挡尘,夏来遮雨,秋来蔽凤,冬来迎雪,如龙天护法,守护大殿。

玉泉池。清晨早餐后,出寺门,围着汉白玉栏杆,绕行玉泉池。天地有情,一眼清泉,幽幽碧水,蓄成正圆形泉池。伫立池边,注视碧水,远山近树,尽入池中。泉涌清流,溢堤而出,顺入小溪,绕村贯户,皇寺村一带,家家户户既得此泉滋润而生,又得此泉灌溉沃野而活。古碑记赞此泉为灵泉,“旱而不竭,涝而不溢”。大旱之年,玉泉池水涌流不干;大涝之年,此泉所在之处灌不满。同行高君感慨说:“这如同做人——处困境而不绝望,处顺境而不张扬。”细思这玉泉与古柏,净慧法师所撰的一副对联浮现眼前,“流水万家,天地有情泉一眼;浮云千载,江山无恙柏三株”。

山。在玉泉寺古柏间行走,不经意间抬首,便见不远处苍郁的龙山。信步往山上走,见道路两旁草丛中,不知名的野花有的怡然地开,有的自在地落。昨夜的雨,涨了山溪,水溢上路面,有些路被流水截断。从山上往下走,在寺中五叶堂参观时,见忆可亭匾额“满目青山”四字时,心中一动。净慧法师别具只眼,弘扬生活禅,教人活在当下,仝身荷担,在“觉悟人生,奉献人生”中体会禅悦。生活中处处充满禅意和禅机,青青翠竹是禅,好风徐来是禅,皓月当空是禅,皑皑白雪是禅,但大多数人“日用而不知”。保持平常心,是进入禅境的一把钥匙。如能是,做到“譬如坚石山,不为风所动,毁誉不能动,智者亦如是”,则会于生活中体味“如来禅祖师禅生活禅一脉相承,菩萨心众生心善逝心三心无别”之境,如古时德韶禅师的开悟偈所说,“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满目青山,禅在生活之中;心外无法,即是独坐大雄峰。

僧。参观已毕,到寮房收拾好行囊,到客堂辞行。正见崇佩法师蹬着三轮车拐过殿角,他把寺中垃圾往外运。早餐时,有人盛菜,不慎将土豆丝洒在桌子上,盛菜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碗走了。崇佩师过来添菜时,毫不犹豫地用筷子把桌子上的土豆丝一一夹到自己碗中。一件小事,足见修行人的惜福。知客师崇传师说,喝一杯茶再走嘛。我们坐下来,问是何茶?答“赵州茶”。读过禅门公案的人都知道,这“赵州茶”可不是容易喝的。有求道之心,有明师在侧,凡茶皆是赵州茶;一啐一啄之间,见大光明者,方知此茶滋味。如我等凡俗,纵然一时透不得这“赵州茶”的滋味,尝一尝这玉泉甘露,也是得一份清福。众人品了一杯,崇传师马上续杯,有人摆手示意不喝了。崇传师笑着说,能喝就喝,便是随缘;能喝不喝,就是执著。品清茶数盏,起身告辞,崇传师送出客堂。合十话别时,客堂门左右的对联吸引了我的目光:有僧皆佛印,无客不东坡。

柿子。重修玉泉寺时,为保护寺院旧址的九棵百年老树,净慧法师数次修改建筑方案。夏日淅沥的雨,隆冬落寞的雪,捧茶啜饮的友,参禅悟道的僧,有了这些古树的荫凉,在岁月深处便多了一个安顿心灵的处所,一任浮云舒卷,时光荏苒。这九株古树,分别为三棵古柏,三棵核桃树,三棵柿子树。往山门外走,刚到观音殿前,忽见斋堂前那株柿子树落下一颗红柿子。它撞到地面的石板上,皮裂浆进,一地模糊。柿子结于树,是表里如一的,要么青涩的皮青涩的心,要么红透的皮红透的心。然而,柿子与柿子又有不同。那些隐于枝叶深处的、不急功近利的、经得起风霜雪雨的,在叶子落尽之后,依然挂在枝头,如一盏盏暖暖的小红灯笼,成为柿子中的极品。而这些不堪日月风霜的、急于成就的,却早早地变软,一朝坠入红尘,无法仝身,还会溅出一地粉红色的揶揄。

梦中人。轻轻地来,离开那车水马龙的世界;轻轻地走,离开这玄幽清寂的世界。有“山中一日,世上百年”之感。细思在玉泉寺度过的这一日一夜,更觉浮生如梦。忙中岁月梦中身,我们这些梦中人,都在做着各自的梦不愿意醒来,还要继续做多少梦中梦呢?扪心自问,答案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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