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7年度第三期虚云老和尚的生活细节
 

虚云老和尚的生活细节

绍云

我是于一九五六年八月,从安徽省含山县到江西省永修县云居山真如寺,投靠虚云老和尚求出家的。当年我十九岁,高中毕业后就离开家到云居山去。其实,早在十六岁开始,我已瞒着家人给老和尚偷偷写信,他老人家虽然是海内外知名的大德高僧,但每次都亲自给我回信。见到老和尚后,他问我为何出家?我说是为了成佛。他老人家听后很欢喜,随即收我为徒,并亲自为我剃度,取名宣德,号绍云。当年冬月,即去南华寺受具足戒。然后返回云居山常住,随众出坡。几个月后,开始侍奉老和尚,白天则在常住上听住持和尚海灯法师讲经。

老和尚当年一百一十七岁,身高两米多,双手下垂过膝,双目炯炯有神,晚上在煤油灯下看报纸的小字从不戴眼镜。牙齿三十六只,整整齐齐,没有缺损,听他说是九十岁后才再生的。他的声音非常洪亮,有时在禅堂里讲开示,声音一大,把禅堂里的报钟震动得嗡嗡作响。老和尚于一九五三年七月到云居山时,山上满目瓦砾,荒草遍地,只有三间破旧大寮和四个僧人。这是自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九日真如寺惨遭日本军人炮火,殿堂楼阁毁坏殆尽后,所剩下的一片荒凉景况。老和尚到云居山后不数月,已来了五十多人,他们见了老和尚后都不肯离去。老和尚于是向政府申请重建云居山,获批准后随即动工。为了生活上能自给自足,便开始开垦荒地,栽种庄稼。我五六年去的时候,已经开发了近一百亩水田地,六十多亩旱地;每年可收水稻六、七万斤,红薯和马铃薯七、八万斤。

后来,人愈来愈多,当时常住就规定,不允许没有劳动力、不能生产的人挂单。到了一九五六年底,已住有一百二十多人,开垦荒地二百多亩,旱地一百多亩;每年可收水稻近十万斤,各种杂粮十多万斤,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了。

当时,已是一百一十七岁高龄的老和尚,每天都要到建筑场所和开荒的地方巡看,并亲自指导,还要接待来自各方的人士。晚上六点到禅堂里讲开示,八点以后,开始翻阅来自各地的信件,信件有时一天多达百多封,他老人家都要一一过目。若是重要的函件,他便亲笔回复;若是一般书信,他说明意思,就由我们代复。平常都要深夜十二点左右才休息,翌日凌晨两点又起床打坐,直至打四板,即大约三点半,才起床洗脸。

他不用牙刷牙膏,只用温水漱一口水,然后吐在毛巾上,先洗双眼,再洗整个面部。他说这样洗,可防止眼疾,且能增力口视力。洗过脸后,就到佛前礼拜,之后又回到床上打坐。那时,我们就开始上早殿了。早殿后稍为休息一会,闻打梆声大众就往斋堂过早堂了。

当时,山上的生活很艰苦,开发的田地不多,收成的谷子也很少。因为红薯粗生,收成较多,每年七月份开始,直到第二年的三月,都是吃红薯的季节。而红薯的叶子和枝干,就是我们的小菜了,有时连蕃薯根和叶也没有,就只有炒咸盐,加进稀饭里吃。每天过早堂吃的稀饭,只是一点点的米,混了多多的红薯一起煮的。中午吃饭呢?虽然当时师父们吃饭吃得很多,也只是随便弄一点小菜,有青菜已算是很好的了。晚上,是没有饭或面的,只有煮一些蕃薯或是马铃薯,放在斋堂里面,要吃药石的就自己去弄一点,但是吃的人很少。

老和尚吃的稀饭和菜,都是由我们从大寮里打的,跟大众师父们吃的一样。如果没有客人的话,他从不多力口一道菜。他老人家那种节俭简朴的生活,我们现在想起,还记忆犹新。

云居山地势很高,海拔一千一百多米。冬天气候很冷,低至零下十七八度。收藏在地窖里的红薯,经不起寒冷的空气,皮都发黑了,煮熟后吃起来很苦的。

有一次,我和齐贤师一起在老和尚那里吃稀饭,吃到了那种又苦又涩的红薯皮,便拣出来放在桌边上。老和尚看到时默不作声,待吃过稀饭后,他老人家却一声不响地把那些红薯皮捡起来都吃掉了。当时我们俩目睹那情景,心里感到很惭愧、很难过。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不吃红薯皮了。

事后,我们问他说:“您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而那些红薯皮好苦啊!您怎么还吃得下去呢?”老和尚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说:“这是粮食啊!只可以吃,不可以糟蹋呀。”

又有一次,江西省宗教事务处处长张建明先生,到山上来探望老和尚。老和尚自己加了几道菜,请他吃午饭。张处长在吃饭时,掉了好几粒米饭在地上,老和尚看见了也不说话。等吃完饭后,他才自己弯下腰来,一粒粒地把那些米饭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口里吃下去。那位张处长面红耳赤,很不自在。他一再劝老和尚说:“老和尚,那些米饭已掉在地上弄脏了,不能吃了。”老和尚说:“不要紧啊!这些都是粮食,一粒也不能糟蹋的。”处长又说:“您老人家的生活要改善一下啊!”老和尚答:“就是这样,我已经很好了。”

他的牙齿特别好,记得有一次,有个居士送了一些炒熟的蚕豆上山。老和尚看到我们在吃,他也要吃。我们说:“这东西很硬的,您老人家牙齿行吗?”他一言不发,拿起蚕豆就吃起来了,吃得比我们还要快,我们甚感意外。

他老人家是很节俭惜福的,他睡的草席破了,要我们帮他用布补好。不久后,在同一个地方又破了,实在补无可补。我们就对他说,把草席拿到常住去换一张新的。那时,一张草席只不过是两块钱左右,不料他老人家听后,便大声地骂:“好大的福气啊!要享受常住上一张新席子。”我们都不敢作声了。

无论是冬天或夏天,他老人家都只是穿着一件烂衲袄,即是一件补了又补的长衫(禅和子们叫它做百衲衣》。冬天就在里面加一件棉衣,夏天里面只穿一件单褂子而已。

老和尚时常开示我们:“修慧必须明理,修福莫如惜福。”意思是修慧参禅一定要明白道理,道理就是路头。如果想参禅用功,但是路头摸不清楚,对参禅的道理未能领会,那么工夫便很难用得上了。所以古人说:“修行无别修,贵在识路头;路头识得了,生死一齐休。”至于惜福,出家人在情理上哪里有钱来培福呢。其实“造福莫如惜福”,那就是要自己珍惜生活上的一切福德因缘。他经常训诫我们年轻人说:“你们要惜福啊!你们现在能遇到佛法,到我这里来修行,可能是过去世栽培了一点福报。但是你们若不惜福,把福报享尽了,就会变成一个没有福报的人。犹如你过去做生意赚了钱,存放在银行里。如果现在不再勤奋工作赚钱,只顾享受,把银行的储蓄全部花光了,那么再下去便要负债了。”

老和尚对我们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出家人福报太大了,生活上,衣、食、住、行各方面比过去不知道充裕了多少倍。因而,我们在这个福报当中,要更加注意惜福。有福德的人,修行起来也会比较顺利。如果没有福德,无论修哪一种法门,都会有种种的障碍。

老和尚曾经对我们说:他在每年的腊月三十才剃一次头,三十晚上才洗一次脚。所以在相片上,看到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很长的,就是这个原因。但自从一九五二年以后,他每两个月、或许有时一个月便剃一次头,洗一次脚。他的眉毛很奇特,在眉尾长了几根长毛,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长了六、七寸长,垂至下颚。有时他感到洗脸吃饭碍事,便一手把它拔掉,但不久后,它又长出来了。当时,我们把他的头发和长眉毛都收藏起来,直至文化大革命才被抄走。

他又说自己终生不洗澡。如果是在大热天,出汗了又怎么办呢?在大热天有时他也会淌汗,但是每次都要我们一再催促,好几天才肯勉强更换一次衣服,奇怪的是他换下来的衣服,一点汗臭味也没有。尤其是他穿的布袜子,经常半个月或一个月才换一次,也没有一点臭味。他老人家的行持是与众不同的。

虽然老和尚当年已有一百一十多岁的高龄,但是他的气力却是无法测量的。曾跟随老和尚在云门寺同住的师父说,有一次他们在云门开荒,有一块大石头,好几个人都搬不动;后来老和尚来到,叫他们都走开,独自一人就把那块大石头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一九五七年下半年有一天,我刚好从外面回来,见到老和尚双手提着两大捆木柴向大寮方向走,便问:“老和尚呀,您老人家怎么到这里来搬木柴呢?”经我一问,他就把木柴放下,回寮房去了。我便到大寮找那位负责砍木柴的自性师,把刚才的情景告诉他,他很惊讶地说:“我砍了三大捆木柴,自己扛了一捆回大寮去。还留下两大捆在茅蓬西面的路边上,因为太重了,我连一捆也扛不起来,老和尚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两大捆一起提起呢!”后来我帮他把那一捆扛起一秤,一捆柴就有二百多斤重。所以老和尚的气力是没法测量的。修行的人,环境愈是艰苦,道心愈是坚固。老和尚常说:“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当时,云居山的生活非常清苦,工作劳动量很大,很紧张。除了耕种、盖庙、建房子,以及日常的坐香、上殿外,师父们每天还要划定很大面积的荒地来开垦,如果白天不能完成,天黑了还得继续干,直至把目标完成为止。

有时有东西要运上山,在有月亮的晚上,坐完养息香及四支香后,还要到山下三十里路去担。回来休息不到两个小时,又要上早殿了。早殿、早堂过后,早板香只坐半小时,又要打板出坡了。所以那时的生活是很紧张、很忙碌的,但是师父们的道心都非常坚定。

此外,晚上还要每两人一班,每班两个小时来轮流看守稻田,防止野猪来犯。因为那时山上的野猪、老虎很多。当谷子开花后,快成熟时,野猪就成群结队的来了。只要有一只野猪叫,其他几十只野猪就闻声而至,大肆吞噬稻田里的谷子,如是一大片稻田一下子就没有了。

老和尚年纪虽然大了,还是坚持要参加我们晚上看守稻田的轮班工作。当时海灯法师在山上当住持,他看到老和尚都这样辛苦,于是也来参与大众轮班看野猪的工作了。

老和尚在云居山,不但时常上堂为大众师父开示,更在种种生活细节中以身作则,教育大众。现在我们回想起来,真是感到惭愧万分。所以说善知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我们后人的榜样。

虚云和尚(1840—1959)是近代的禅宗大德,俗姓肖,初名古岩。字德清,别号幻游。原籍湖南湘乡,生于福建泉州。清光绪九年《1883)至福州涌泉寺从妙莲长老出家并受具足戒,曾遍参金山、天童、天宁等禅宗名刹,巡礼佛教四大名山。后从天台山华顶镜清长老习天台教义。光绪二十六年(1900)去北京,适值八国联军入侵,遂随帝后一行至西安。越二年,经终南山入川,转赴西藏,再折至云南大理,重兴鸡足山迎祥寺。光绪三十年《1904》去泰国、槟城等地,考察东南亚佛教。1920年重建昆明西山华亭寺。历任福建涌泉、广东南华、云门诸大寺住持。1953年应请复兴江西云居山真如寺。1959年圆寂于该寺。他的禅功和苦行受人尊重,是观代中国禅宗代表人物之一。

虚公继承百丈怀海的农禅传统,提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道风。他曾带领云门寺僧,从事各种劳动,并留下了意境深远的禅诗。如《山居》诗云:“彗帚扫穿百杂碎,锄头筑破五家宗;清风明月常如此,懒较诸方同不同。”“锄云种出松千树,汲水携来月一瓢;除此现成公案外,更无别法可相招。”(整理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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