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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柏林禅之七 张菁 |
惟冬雪之隆柰兮,恰赵州禅起七。追普贤之行愿兮,怜柏林犹在望。仰观音之慈宁兮,惜明月始到窗。闻钟板于高曼兮,燃龙涎焚檀香。开阊阖之悠杳兮,垂朝幕于青绛。俟鹓鹭之栉比兮,褰萁荚之清芳。翛步履之轻逸兮,蹑罗袜而生尘。端坐紫金莲兮,沏穆腾骧。龙天行于顶兮,齿目瑞防。触一瓯之冷暖兮,感世情之危脆。选生死于佛场兮,惋无常之倥偬。挥镆铘兮斩尘缘,制止心兮如西沈。站音希佛圣兮,高洁若筼簹。憹世恩之难报兮,嗟涕暗伤。爱怨之不生兮,恨怒这不想,终以此而入世兮,拈拙词与诸君共飨。 之一:腿子痛 腿子痛!实在是痛!每次回到寮室或在打开水、清扫之余大家总要交流腿子疼的经历,并且总是说的眉飞色舞,往往说的人情景再现,听的人感同身受。奇怪,腿子痛这样一件颇痛苦的事情竟然使我们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格外亲密起来。 没来打七之前,心里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但进了禅堂,腿子痛就成为了顶大的事情。每天都要折腾很多回一一有人说把垫子垫高些胯就不疼了;有人说把腿子包紧些就没那么疼了;还有人说蓝色的禅被比灰色的禅被软和,垫着蓝色的禅被腿疼好些……如此总总,翻来倒去,中午换个禅被,晚上加个垫子,第二天早上又把禅被的一半翻到椅背……哪里顾得想别的呢?怎样使腿不那么疼是天地间第一重要的事情了。 来打七第二天的末后香(一天当中的倒数第二支香,时长约一个小时)是最疼的,因为疼的太厉害了,毛衣都被汗湿透了,所以忍不住哭了,当时心里不停的祝祷各方佛和菩萨一一让监香的法师快敲开静的引磬吧!大家忙着腿子疼,佛与菩萨们也很忙。 之二:坐香 这是第一次打禅七。 打坐的时间很密集,除了吃饭与睡觉,基本上都是在禅堂。这时相对论的思想很容易理解,坐在禅凳上的几十分钟就像几年那样长,盖着软和的棉被睡在舒服的床上的时间就像几秒钟那样短。同寮室先头来的居士有经验,说腿子疼两天就不疼了,但两天之后还是疼。想一想,又说,疼三四天,第五天就不疼了,但第五天还是疼。虽则疼的骨酸筋软,听到起香的板声还是要从床上弹起来往禅堂跑。疼痛算什么,这点疼痛就能作我的主吗? 坐香的时候用数息的办法。其实真正专注于数息大概只有十几分钟而已。有时禅堂里有人咳嗽了,心就跟着咳嗽跑了;有人禁不住要松松腿了,心又跟着人家的腿子跑了;到坐香的最后,又忍不住想,时间快到了吧?怎么还不敲磬呢?不由得眯觑着眼,看看监香的法师有没有要起来敲磬的意思。及待法师扛着香板走到座前,赶紧闭紧眼,坐坐好,偷懒时放松的腰背也赶紧挺挺直,生怕挨上一香板。 不过还真是挨了一香板。本来这次来打七的目标是“一香不逃,一板不挨”,结果因为对自己的松懈都没有实现。逃香是有一天早上睡过头了,逃了早上第一支长香。挨板是因为有一天腿子疼的要命,就轻轻抬了一下盘紧的腿,结果更疼了,越动越疼,越疼越动,后背慢慢贴上了禅椅,正好被监香的法师抓个正着,活活挨了一香板o“啪”的一大声,其实只是声音响,一点也不疼,可是心里惭愧极了,很难过,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差劲。这一香板很有效,接下来坐的更稳,再疼也绝不动一下,绝不挨第二板,真是救命香板。 之三:禅堂里的规矩: 进入禅堂忽然发现智商不够用了,因为禅堂里的规矩真多。在禅堂里走路要川页时针走;行香要大步流星,左臂摆、右臂甩,摆与甩的比率是三比七;禅堂里不用上坐时坐着叫挂腿坐,坐着时也要挺胸拔背,脚也不能随便放,要前八后二;喝茶时接茶杯用右手接,喝茶时用左手,手握茶杯如龙含珠……刚进禅堂时没少被法师说,本来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人,硬是被改造的手轻脚稳了。 禅堂里是止语的,在一天当中的大多数时间,我们要在无语的禅堂里坐香、行香、喝茶、吃点心、吃水果,除了法师们鲜少的几声号令外,再就是木鱼、引磬的声响。没有笑声,没有语言的沟通,但是语言与笑声也仿佛是多余的。鞋旁边不小心洒到水,旁边的老居士赶紧帮忙用纸揩了,老居士的禅被压在椅角了,很自然的帮她抻抻好。虽然不用讲话,但禅堂里充满了关爱与慈悲。 进门的台案上立着最大的规矩:众生意命,在汝一身,汝若不顾,罪归汝身。因为前面没有来,不知为什么立这样的牌,仿佛觉得是给监香的法师看的,但每次看到这牌心中总是警醒,又总是想起地藏菩萨的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o”于是心中生出大的力量,又有勇气跟腿疼作对。坚持,或许很痛苦,也不是禅堂里明令的规矩,但每一次的坚持里都倾注着对众生的爱。 之四:大和尚的开示: 在柏林寺打七时出家师父、男众、女众是分别在不同的禅堂的。我们女众禅堂在万佛楼旁的普贤阁,听大和尚开示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每一次听开示都觉得好像我们刚才的一举一动,那些妄想与昏沉大和尚都亲见了似的。这与在家里从网上下载大和尚的开示听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大和尚的禅七开示一般是在一天当中的最后一支香——养息香前,大家刚刚坐完一天中最痛苦的一支香末后香,也刚刚用完点心和茶,疲惫不堪的身心刚刚得到一点放松与熨贴。这时,大和尚的声音响了,在寂静的禅堂里,听到熟悉的大和尚的声音,仿佛大和尚慈悲的面容就在眼前似的,亲切极了。尤其是新历年的前一天,大和尚讲“知恩报恩”,许多人都哭了,虽则在寺里过新年很有意义,但是被大和尚问:“有没有报父母恩?有没有报师父的恩?有没有报众生的恩?”心里真是惭愧极了,又觉得世间危脆,死生无常,眼泪扑簌簌就掉了下来。 禅堂里白发苍苍的老居士戴着眼镜十分费力的记录大和尚讲话的情景最动人,那样专注的倾听与思索的眼神,连同并不流畅书写着的笔都仿佛带着信仰的光辉,让像我这样不精进的后辈不敢逼视。心里忽然很心疼她们,想能为她们受苦多好,能为她们做点什么事多好。 第一次在禅堂里喝茶时就被打动了,被一只茶杯的温度感动了。在那么冷的天气里,茶杯拿在手里居然是温热的,盛着暖暖的茶水,很久都不凉。后来参与护七才知道,原来茶杯是护七的居士们很辛苦的用桶打来开水预先泡过的。 进禅堂的第三天,我们禅堂的维那师崇全法师对我说:“一会儿你跟她们一起去护一下七。”我点头答应了,心里忽然怕极了。你看,我才来三天,规矩还没学全呢,并且每次开静后脚是麻的,筋拗不过来,脚疼的都沾不了地,我怎么办呢?于是护七这样一件在别人看来小小的事情在我很严重起来。前几天并没有很留意护七的居士们究竟怎样做的,很窘怕,做错了怎么办? 果不其然错了。第一次发茶杯就少发了半圈,一同护七的另一位居士只好帮我发完那半圈,杯子都不够了,回到护七寮很不高兴的责备我。我交握着手,低着头,很窘的站在那里给她骂,旁边一位老居士很着急的看着我,生怕我哭似的摆着手,拉着那位居士的衣角,实在不知道怎样安慰我好,抓了一块酥皮点心塞在我手里,又倒一杯茶,使劲挥着手让我吃。她那真诚的担心与关爱真真实实的感动了我,直到现在,她那不安又慈悲的面容仍清晰的印在我脑海里,一如当初的感动着我。 后来的护七我很努力的跟大家学着,怎样发茶杯,怎样发点心与水果,怎样收茶杯等等,逐渐也有了自己的经验,每次出护七寮的门前都要先预演一遍:出门要快,走到大家面前发东西时要慢;点心要行两遍,一遍发大家都喜欢的白酥皮,一遍发别的点心;靠门口第三位的居士爱吃桃酥,新来的小居士要发山楂条;内圈第五位老居士不能喝茶,要提前准备一些白开水给她;行水果时要留心一下哪位居士的卷纸快用完了,收果核时发给她;发完杯子的小篮里要留几只杯子,后来的居士可以自己拿……时间久了,忽然发现心变细了,心境也不同了。有一天中午与大家同抬佛像,一个工人不小心把手背的皮蹭破了,指关节的皮都挂了起来,灰尘混着血沾在伤口,看着让人心疼极了。——关心的感觉终于走出了禅堂,到达了那一个当下。 那天早上照常把开水送到护七寮,像往常一样在禅椅坐好,法师却没有敲木鱼止静,而是通知:“今天是元旦,中午吃饺子,想帮忙的可以去o”我高兴极了,我还没在寺里吃过饺子呢,更没包过了。跟着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往外走,忽然想起我还要护七呢!所以又转过身怏怏的往回走,崇全法师对我说:“护七的人够了,你要想去就去吧o”当时真是觉得崇全法师慈悲得就像菩萨。 一个人住在北京,很久没有包过饺子了,来到香积楼后面,看到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面团和大面案、盆里香喷喷已经和好的馅子,觉得像过年一样。一位比丘尼师父领着我们揉面,大家都脸上带着笑容,高高地挽着衣袖,身上沾着面粉,有说有笑的,像是跟家人在一起似的,又像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准备过年。早晨的阳光透照着扬起的面尘,擀面杖轻巧的、热闹地响着,花色各异的饺子肥嘟嘟的、白生生的,整齐的码在竹箅子上……多么幸福! 包好了饺子,却不能吃。跟中午要来的朋友约好了一同吃饭,所以在五观堂里老老实实的等着。明清师早已煮好了大盆的饺子,热呼呼的端进来,五观堂里的居士们拿着大摞的碗、长柄的勺,蘸着醋和酱,香喷喷的吃了起来,看的我直流口水。一位女居士再三的让我吃两个,我对自己说:“好吧,我只吃两个,等朋友来了再正式吃午饭。”结果吃了两个后因为太好吃了又吃了七个,还外加一大碗饺子汤。吃饱喝足了,又开始后悔了,答应人家一起吃午饭的,所以后来朋友刚到寺里便很老实的交待贪馋的劣迹,好在大家都宽容,尝了两个水饺后就原谅了我——柏林寺的饺子果然好吃无比。 之七:如是种种,带回家: 从寺里回家时特别舍不得。虽然坐禅很辛苦,但禅堂里的友谊多么可贵,禅堂里的种种感受多么可贵,能多坐一柱香也好啊。坐上返京的列车,心里还挂念着禅堂里的“战友们”,总是看着表推想她们在做什么呢?代替我护七的居士会不会不习惯?正想着,邻座的人起来脱掉外衣,衣角猛然扫到了我的眼睛,我又痛又生气,人家正在想事情!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想发作,突然想,若是禅堂里呢?在禅堂里是怎样的?所以揉揉眼睛,随他去。 感谢禅堂里的七天。七天之前,带着嗔恨、带着放不下、带着自私与冷漠走进禅堂,七天之后,世界仍是世界,可是一切变得可爱了,变得可亲了,变得与我相连了。常常又梦回禅堂,也梦到雾霰中的柏树和天宇一般的万佛楼,梦到天还没亮时茶香楼下薄薄的雪,梦到钟鼓楼里钟偈响,梦见观音殿里菩萨的笑容,梦见赵州塔,赵州禅师,他也站在塔上,微微向着我们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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