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6年度第二期六祖坛经讲记
 

六祖坛经讲记

净慧

(接上期)

各位居士:早上好!

今天我们开始讲第三品《决疑品》。从这一品的名字来看,我们知道,这一品的主要内容就是六祖大师解答当时听法人的一些疑问。他们请问六祖,六祖为他们一一作解答,以破除他们在修行过程中的种种疑惑。昨天柏林寺在打禅七,在禅堂里开示的时候,我讲到,参禅用功要起疑情,所谓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就不悟。但是,这个“疑”应当是建立在“信”的基础之上,是在对三宝的信仰的基础上对生命的迷惑发出的一种真切的质疑。今天要讲的这个《决疑品》,它所要解决的问题,都是关系到佛教修行当中的一些重大问题,关系到我们的信仰生活的问题,所以六祖才说此会,为大家来一个决断,所以叫《决疑品》。

前面的两品,从整个文字上看,是在两天当中发生的事情。这一品究竟是隔了多少天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是第三天,因为上面写的是“一日”,当指六祖开始说法这段时间当中的某一天,所以叫“一日”。这次问法的还是韦刺史——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刺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磨大师宗旨乎?”师曰:“是。”公曰:“弟子闻达磨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磨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古人请出家人吃斋,叫做“设大会斋”,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打斋、供众。打斋完毕以后,住持和尚按例要说一段开示,要对这个请斋的人进行一番开导。当时这位请斋的人本身就有一个目的,就是说,我今天请大和尚来吃斋,一方面是要供养,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对佛法的道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还需要请师父开示,所以双方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打斋这种仪式延续到现在有了一些变化,分了好几个等次,什么“罗汉斋”、“如意斋”、“上堂斋”。如果有人打上堂斋,庙里的方丈就要升座说法,打罗汉斋和如意斋就不说法了。在一些大寺院,做大法会时,都有人请上堂斋,这种仪式一直延续到现在。当时,六祖为韦刺史说法是在吃了饭以后,但是,现在的上堂说法是在吃饭以前,先上堂,上完堂以后再去吃饭。六祖在世时的这种仪式应该说和佛在世时的仪式大体上差不多。大家都熟悉《金刚经》,经上讲,佛到舍卫大城乞食,乞食回来,吃完饭就洗脚打坐,然后他的弟子就向他来问法。现在,在东南亚的一些教国家还基本上是这个传统,请了和尚到家里吃饭,吃完饭以后就向和尚问法。这种方式实际上就把生活和佛法融为一体了,致于流于庸俗化。现在,在我们中国大陆,到寺院里请上堂斋,和尚也说法,但是,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因为就是些四言句,这个就太形式化了。有时候,居士请大和尚到家里去吃饭,完饭就闲聊,这个又太庸俗化了。如何把佛陀时代的古风恢复来,和尚到居士家里不说世间的话,多说佛法,开示修行,这一个非常值得提倡的事情。南传佛教国家还有这种传统。

韦刺史这天请六祖吃饭,吃完饭以后,就同他的同僚们一走“肃容再拜”,就是恭恭敬敬地再三来礼拜六祖,请问修行的问是韦刺史问:六祖您说的法是不是达磨大师的宗旨?这句话在禅的语录里面,可能是最早出现的关于“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个最初的说法,后来就形成了一句固定格式的问话,所谓“祖西来意”。达磨大师的宗旨是什么呢?就是“教外别传,不立文与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达磨大师到中国来,有他自己的使命,是他师父对他说的,吾观东土有大乘气象,你应该到震旦去教众生。震旦就是我们中国。他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因为他看到国适合于他传佛心印,他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个使命才到中国的。他来中国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有的史书上讲,他当时经一百五十岁了。他是从海路来到中国的。他从广州上岸,当广州的地方官就报知朝廷,报到梁武帝那里去了。梁武帝对佛非常信仰,为佛教做了很多的功德。当时,只要是有外国高僧朝,地方官都要向中央报告,中央就可以发给他一个路条,这本来朝高僧就可以在境内走动。如果你没有路条,你就不能通行。在是签证,过去是由中央命令地方给一个路条。据记载,隋唐日本人到中国来求法,一上岸就要向当地的官府申报,地方官审核后就发给他一个路条,然后才可以入境,才可以在中国的地上走动。日本人很有意思,他们把当时到中国来的路条都保存下来了,印在书里边,现在这些资料在中国的史料中找不到,但是在日本的史料上却找得到,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当时,达磨祖师到了广州,广州的人就马上报告朝廷,朝廷听说来了这么一位年长的高僧,就马上派人到广州去迎接,接到了南京。南京那时叫金陵。梁武帝与达磨大师见面之后,二人之间的问答肯定不只这两句话。书中特别提出梁武帝向达磨请问功德的问题——帝问:“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

皇帝自称为朕。从梁武帝问话的语气来看,梁武帝确实是在佛法上修行还不够。为什么呢? 《金刚经》上面讲,布施要到三轮体空才圆满:无施者、无受者、无中间物,要不住相布施。梁武帝是在住相布施,他还多少有一点点在这个外国和尚面前炫耀自己的功德,希望这个外国的高僧能够多称赞他几句。可是达磨祖师呢?毫不留情,不仅没有称赞他,而且还说“实无功德”。不过,梁武帝毕竟还是个学佛的人,还是有帝王的度量,他没有把达磨祖师怎么样,只是不理他。要是换了我们现在的人,我做了这么多好事,你却说我没有功德!无明火一下子就起来了。从这里可以看出,梁武帝还是一个很有修养的皇帝,是很尊重达摩祖师的。尽管达磨祖师说他没有功德,梁武帝只是觉得两个人的缘法不契,所以没有留达磨在金陵弘法。此后便有了达磨北上一苇渡江的故事。

韦刺史向六祖提出这个问题,固然是他不理解达磨大师说这个话的意思,实际上,韦刺史是把自己和梁武帝来做个比较,当年梁武帝建寺度僧、布施供养,今天我也一样广修供养、护持佛法一一韦刺史是想从侧面来了解自己现在做的布施有没有功德。六祖可以说是“直心是道场”,回了一句“实无功德”。这是一语双关,既是肯定达磨祖师那句话的正确性,同时也是对韦刺史心中的疑问作一个肯定的答复。意思是说,修行人要注重福慧双修,不能只是在修福上下功夫,而对自己内心的烦恼不去排除。不要以为斋僧布施有功德,就想以功德来代替智慧,以修福来代替修慧,那是不可能的。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I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这一番话主要是讲什么是功、什么是德,福德与功德的区别。在这里,六祖把功德与智慧联系在一起,与明心见性联系在一起,与断烦恼联系在一起。从这个角度来看,梁武帝建寺度僧实无功德,因为他修的是福德,而不是功德。

“武帝心邪,不识正法。建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这里的“邪”,就是前面的《无相颂》里面提到的“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因为梁武帝修的是世间的福德,没有智慧作指导,不能够出三界,不能够了生死,所以是“邪”。只有把福德和智慧联系在一起,你所修的福德才有一个正确的定位,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平常修什么功德的时候,都要有一个回向,其目的就是要把所修的功德回向无上菩提,而不是希求人天福报,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人天福报总是有限的,比如你生到天上去,在天上把天福享尽了,照样还会堕落。天上虽然比人间快乐,但是,还是在三界之内。只有回向无上菩提,你的功德才是无漏的。所谓无漏就是不落漏到三界。三界就是生死。以生死心来修福德,那就是邪。所以说“武帝心邪,不识正法”。正法是什么?正法就是出世间。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一一世间的本质就是生死,出世间的本质就是解脱,就是涅槃。梁武帝不知道将所修的福德回向正法,不知道在修福的同时也修智慧。整个大乘佛法只讲两件事:一个是慈悲,一个是智慧。慈悲偏重于福德方面,“慈能与乐、悲能拔苦”。与乐拔苦当然也含有智慧的成份,但是它偏重在修福德。而智慧则偏重在求解脱。这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佛法。佛法的精神就是一悲二智,如车之两轮,如鸟之两翼。古时候的车子是两个轮子,取其平衡发展的意思。我们现在提倡“觉悟人生、奉献人生”也是这个意思。以大智慧来觉悟人生,以大慈悲来奉献人生,这就是福慧双修、悲智双运的菩萨道。

梁武帝在位的时候,修了很多的寺院,度了很多的出家人,所以叫造寺度僧。过去,因为经济不够发达,度僧并不是随便的,每年都有一定的名额。但是在梁武帝时,南方的佛教却很发达,出家人有几十万,相当多。梁武帝在位有四十几年,他虽然给佛教做了不少的好事,但是,因为慑于君威,当时却没有一个大善知识能够开导他,使他注意到应该福慧双修,所以梁武帝最后的结果也不是很好。虽然达磨祖师敢于给他直言开示,可惜他接受不了。六祖讲“武帝心邪,不知正法”,这是很大胆的话,非常有气魄的话。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梁武帝把福德和功德混为一谈了。因为功德是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功德是本自具足的。《华严经》中讲,佛一开悟的时候,他就发现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功德指的就是众生本自具足的智慧德相,这是先天的,不是后得的。智慧德相是法身先天本自具足的,不是修福而有。所以六祖继续解释说:

“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只有发掘了自己本自具足的如来智慧德相,那才是功德。平等地修福修慧,平等地看待佛与众生,并且念念无滞。滞就是停留在一个地方。常见自己的本性,本自具足的佛性就是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如果说一切神通妙用不是本自具足的话,想要修是修不出来的,只是把本有的东西发掘出来而已。好比金子在矿石里一样,先要经过加工提炼,然后才得到金子;如果矿石里面本来就没有金子的话,你再怎么提炼都是枉费功夫。

“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只有有智慧的人,他才能够做到内心谦下。为什么呢?有智慧的人能够看到一切人都是平等的,因为佛性是平等的。那些没有智慧的人因为只看到我有钱你没有钱,我的地位高你的地位低,我的衣服好你穿的衣服差,总是在事相上起分别,而不是从一个人的本性去看一个人,所以他不能平等,也不能谦下。谦下是和我慢相对的,能够谦下,没有我慢,就能够平等看待一切人,对一切人都会有礼貌,所谓外行于礼。《法华经》里有一位常不轻菩萨,他见任何人都磕头。他说:“我不敢轻慢汝等,汝等将来必定成佛。”他不是拜别人,他拜的是佛,他没有把一切人当众生看待,他就是看到乞丐也是把他当作未来的佛来看待,所以他能够平等、能够谦下,能够外行于礼“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六祖在五祖那里大悟之时,不是说了“何期自性能生万法”吗?万法皆是自性中本自具足的。自性本自具足一切,但又能心体离念,这就是功德——本自具足了,却又不执著。离念就是无相。有相就是邪见,无相才是正见。

“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在运用智慧的时候,要不离自性,也就是平等无住。禅宗说法,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要你明心见性。所以你在说法的时候,不可离开自性,所谓“无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现”。

“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隋朝有位信行和尚,他当时提倡“三阶教”,其宗旨就是行普敬法。信行禅师带着他的弟子走到街上,一天到晚对一切人磕头,学的就是《法华经》里常不轻菩萨的风格。当时他的教团发展得很快。但是,毕竟这种方法在中国是行不开的,所以到了唐朝就给取缔了。“普敬”两个字是从“三阶教”里来的。常行恭敬就是对一切人都恭敬、供养、礼拜。在中国佛教史上产生过很多宗派,像“三阶教”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它没有传下来。一个宗派能不能传下来,和它能否适应中国的民情有密切的关系。中国是一个有着自己古老文明的大民族,它能够接受什么和不能接受什么,往往对一个宗教的传播有很大的作用。像基督教、天主教最初传到中国来也很早,在唐朝时就已经传进来了,但中国人没有接受它,直到明朝以后又重新传进来。有一些民族宗教始终只能在其本民族中传播,在汉人那里就传不开。唯独佛教,它能突破民族的界限、突破国家的界限;因为它包容量大、适应性强,真可称得起“普度众生”。这个“普”字——普遍、普敬、普度——是很有意思的。

“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一个人如果不能常行普敬法,心里边常常觉得自己还可以、别人都不行,那样就是没有功德。吾我就是人我,人我不断就是自己不能破除执著,所以不能见到佛性,当然谈不上什么功德。

“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虚妄不实就是指那种不平等的妄见,因为自性本来是平等的,所谓“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一个人迷失的时候,不能体会到“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道理,就会产生种种虚妄不实的邪见,不能见到真如本性,从而心不平等,坚固地执著于自我,并由此不断地造业,“川页我者昌,逆我者亡”,其后果自然是苦的。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念念无间”这句话很重要,意思就是要经常反照自己,念念之间都不要有妄念产生,不要有不平等的心产生。一般人往往冷一阵、热一阵,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看经书的时候挺清楚,把经书一放下就糊涂了,走到佛堂来挺清楚,回到家里又糊涂了,不能做到念念无间、念念没有间断。我常劝大家要把正念延伸下去,延伸就是连续不断,连续还不够,还要稳定起来。既要有连续性,又要有稳定性。分分秒秒都能照顾当下,这就是念念无间。前两天,我在柏林寺禅堂里讲开示的时候,提到怎么了生死这个问题。怎么了生死呢?我们一定要从刹那刹那间去了,刹那刹那之间的生灭就是生死;只有把刹那刹那之间、念念之间的生死心看破了,你这一期的生死才能了。生死是什么呢?生死就是无明烦恼,有无明烦恼就是生死,没有无明烦恼就是解脱。你能念念无间地照顾当下,你的内心自然就能够常生智慧,你就心平行直了。心是平的,行就是直的;心不平,行就直不了。所以叫心平行直。平是什么?平等。直是什么?直心是道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先要心平,如果你心里想的是无明烦恼,你去做了,那就做坏事了。所以第一条要从心开始。佛教讲一切唯心造,首先要把你的心净化了,你的行为才能净化。佛教讲净化人生,先从心灵的净化开始,只有净化心灵才是净化人生的根本措施。

“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这是对心平行直的进一步解说。心平是修性,行直是修身。

“善知识I功德须向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布施供养属福德,不是功德。“是以福德与功德别。”别就是有分别、有区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真理就是能判断什么是世间、什么是出世间,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涅棠。能够如此判断,就是懂得真理,就是掌握了真理。梁武帝不能判断,是梁武帝不识真理,不是我达磨祖师说的话不对。达磨祖师当时也是有意识想教化梁武帝,可是梁武帝思想上的局限性太大。局限性也就是执著,局限于一点、自我封闭。如果他的思路当时打开了就好了。我们现在讲改革、开放,就是要把原有的体制、原有的观念等等方面的局限性打破,把自我封闭打破。我们修行也是一样,也是要打破自我封闭的心态。向什么地方开放呢?向菩提大道开放。菩提大道就是觉悟大道。(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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