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5年度第六期生死一场梦——《剑和禅》译后之一
 

生死一场梦

——《剑和禅》译后之一

冬至

一 剑客白井享

这是早春的黎明,可此身所在,分明是隆冬的雪夜。

我眼前高高挺立的,是本书中写到的,五百年前的剑客白井享。他将五尺真剑横在眉端,冷冷凝霜的目光,直逼透我的身体,比那剑光还寒还锐还锋利。

而我,是河浜一株细瘦的苦竹,我的叶子仿佛已被他的剑气拂动。

“倚天剑,逼人寒!”

我真切地听见的这声音,遥遥犹如响自银河。这声音陌生却又似曾相识,仿佛我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起,就常常在我的躯干和叶片中穿行。

“我所景仰的剑客啊,你为何——?”我极力地想问出一句话,可我没有嘴巴,

白井享手中的剑,剑身寒光闪耀,剑尖冷气袭人。

突然,他将剑唰地竖起,直刺向天。这就是和曹洞宗五位禅相应的正五典的独妙剑吗?

剑气亦去。我的叶片舒展地甩动了几下。然而,就在我的叶片还没有静止的时候,他的剑又瞬间回刺,换了一个部位,向我的上半部疾近……。

“白井享——?”

这一次,感受他剑气之寒的,已不是我的叶子,而是我的躯干了。

我知道我随即就会一身两段。我不知我血是绿色的,还是红色的,亦或是带着淡淡甜香的白乳。

然而此时的我,已然没有了颤动。我似乎在刹那之间一跃,跳出我自己,站到空中。我看我自己。我看一株细瘦的苦竹,安静地立在雪地里。我看我自己。我看那一株细瘦的苦竹,每一片就要新绿的叶子将如何死碎。

“白井享——!”

蓦然,何处,响起了剑客的名字。莫名地,我知道那竟是和这位剑客毫不相干的人,伟大的泽安禅师的声音。我想看一眼这位“不动智”神,可是,我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一场生死梦!

就在凌晨二点五十分,我刚刚将《剑和禅》一书翻译完毕。可我的人,还没有从其中走出,,我深深地,深深地沉浸在那剑禅一如的奥义中,一边翻译,一边学习,一边感受,甚至进入了刚才那一场梦。

剑和禅,以生死相许的,都是没有生死的至境。而对这本书的翻译,也使我在某种意义上体会忘却生死,或者扔掉生死与超越生死的区别。两岸之间,河水滔滔,暗礁重重,并且竟还没有一座现成的桥。一路霜辛雪苦,想要了毕大事的我们,越过剑刃,走过冰凌,在看见那彼岸的时候,仍然要跌进两岸之间的深渊吗?

付与这种思考的,是令人心醉,却又莫名的沉痛。

从梦中醒来,自感有迷惑缠身,心中不能晴空万里。于是,我仍想会—会两百年前或者五百年前的剑客们,甚至想绐刚才那场虚幻的梦境一个现实中的结局。

来,早已了毕生死大事的剑客,隔着遥远的空间利(和)时间,请让我轻轻地,轻轻地触摸一下你们那飞溅着生死火花的剑尖,请让我也许下生死,以此感受那剑尖上正在呼吸的禅。

初次译毕,我还要再一次检点其中的错处!

这是2005年的春节前两天。

二 优昙花的彼方

军都山绵延无尽,远远地起伏在淡青色的天空下。云霞轻扬,聚散不定地在天空与山峦之间漫舞。舞得寂美,舞得无声。朦胧中,欲赴那舞中,不管为旭日,亦或成残阳,去那舞中,与云霞共轻慢,与星光同明暗。

去那舞中,或许为雨,回归田野河流。或许为云,卷舒长空。以此身,去那舞中,呼吸之间,以生死之力,只一跃,入那青色天空下,并且为云。

放下手中复译的这本书,困倦地入梦。再入一场生死梦。入了这般境幻情真的梦,没来得及倾听一声新年的钟声。

2005年的除夕夜啊!

可是,醒着没听,睡着却闻。有清亮的钟声,仿佛从我未生之前的某个地方,滚滚而来,响在心里头,血流中,脉搏间。

“好你个执迷的人,竟是假梦幻真。那几百年前的剑刃,怎是你所摸得?”钟声这样说,“寻你自己的家乡吧!”

我自己的家乡!

我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此身躺在二十六层高楼的某个小小房间里,隔窗凝视除夕的夜空。烟花灿烂,刹开刹落。仿佛是刚才那梦里的钟声震碎了虚空。因为是虚空之花,所以看不到开处,也看不到落处。如虚空本身,上下四维,皆无起处亦无落处。这虚空之花,在漫漫黑夜,骤起骤落。如菊,金黄色。如樱,淡红色。如绣球、如藤萝……。任你想什么,便开出什么。

这刹开刹落的烟花,不就是《法华经》中的优昙花么?

今夜,虽出生死之梦,又入虚幻之境。我竟有分不出梦里梦外之感。

我知道,我的家乡,就在优昙花的彼方。那彼方,也是本书中那些觉悟了的剑客们正潇洒地舞剑的地方。我的家乡,就在优昙花的彼方,那永夜清宵的地方……。

那么,暂且放下译稿。以我这残弱的生命,来遥望家乡——我看见矮小的临济禅师正如马上将军,喝声如雷。那些执剑相向的人们,竟是欢笑不已,止处杀人剑,动处活人刀。好逍遥的游戏三昧!

而对着这般景象,梦想千般,幻生幻死的我,纵然日日夜夜的空室独影,却一心执念,满身尘埃。我为何如此困顿,看得见,却到不得。难道只是徘徊在思惑已除见惑犹存之间吗?洞山的“鞋不湿”,临济的“生死不染”,却怎么也不可得吗?

我的家乡网,在那凭空而现,又凭空而没的优昙花的彼方,那永夜清宵。

那永夜清宵,也是一切众生本来的家乡。

我知道,本书中所有了毕大事的禅师和剑客们,都在那里逍遥自在,游戏三昧。

权将对此书的翻译,当成一段路,通往那优昙花的彼方。在除夕的烟花里,我启程,并且去路上践约,一个生死约。

三 河边的地藏菩萨

这是一条清澈到底的河流。全然不知它从何处流来,向何处流去。只觉得它的源头不在深谷,尽头也不在海洋。它虽然由远方向远方流着,却寂静得似乎连水纹都不动一动。

我坐在岸上,久久地凝视着它。

因为清澈得究竟,阳光竟如穿过一无所有的天空一般,穿透深深的水流,照耀着河底的卵石,使得它们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

由是,这河水竟也五彩缤纷,似乎盛开着奇异的花朵。

我坐在岸上,久久地凝视着它。

很久了,我在这岸上坐着。一天?一年?一生一世?亦或三生五世一劫七回?

忽然间,没有了自我的感觉,犹如那河流中的一滴水,或者因阳光而托生,浮在水面的一朵花,

幻生幻灭的花。

由是,我成了河流的一部分。

这时候,我看见了地藏王。他站在河岸的路边,是一株无名的草,以无限祥和的绿色,向我点头。他身不在地狱,而在净土。他那浑身通透的绿色,是生的颜色。他虽现一株草,却顶天立地,

充满我目光所及的虚空。

这时候,我还看见了观音、普贤、文殊!看见了十方三界,八万四千菩萨们,威仪堂堂,全都从地藏王的身体——那株绿草中进出不停。

我并且还看见了我们伟大的佛陀,他慈祥的微笑,从地藏的身体——那充满虚空的绿草中展开,展开,展开得无所不在,无所不容。山河大地,空气阳光,甚至剑客白井享,甚至河水一滴的我自己,都成了那慈悲微笑的一部分。一切众生、一切有情无情,乃至瓦砾,乃至草木尽皆是佛的微笑。

欢喜之间,我被一声爆竹惊醒。

这是元宵节的深夜。和前面写到的白井享之梦相隔整整半个月。一死一生,从呼吸之间到睡梦两般,真真的有再生的喜悦。

从此,我不再梦想。

“两刃交锋无须避,好手还向火里还!”这是白井享之类的剑客们在刀光剑影中,决断迷悟的宣言。如此地,我们又怎能分别他们那“始逐芳草去,还随落花归”的境界,和“归时月满廊,惜踏疏梅影”的执念有何不同!

这一天,我开始将《剑和禅》的手笔译稿输入电脑。

剑客和禅师们舞剑说禅的道场,从纸上转移到屏幕上。而我已不再随他们或古或今地东奔西跑,也不再泪洒笔端。

我的心,深怀一份再生的喜悦!

无限的安静,在刀光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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