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5年度第三期莫负烟霞
 

莫负烟霞

杨荻

一直想写一点清凉的文字,却一直写不出,就感觉内心浑浊不清,那颗生来原本清洁的心隐藏在另一个世界的深处,寻也寻不到。只有内心清凉的人,才能写出清凉的文字。清凉的文字,仿佛夏夜里飘过河水的缕缕清风,或山中潭里的秋水,无声的清凉肌肤,或轻或重的,又有着入心的暖意。

2004年“五?一”长假的目标很明确,去河北石家庄附近的赵州柏林禅寺。还没有去就先犯了个低级性的错,以为“柏林”这两个字和德国那个“柏林”同字同音。后来遇到一个地道的石家庄人,才知道此“柏林”是“bai 林”,而不是欧洲的“bo 林”。仔细一想也是,欧洲的那个名城是翻译家的译音,无文字上的确切意义,而赵州柏林禅寺院内有千年的古柏耸产,风过处涛声阵阵,柏子香远,清凉拂面处,是为柏林禅寺。

去一座古寺小住几日,参加一个笔会,去见一些从没有谋面的朋友,这三件对我来说都很新鲜的事情放在一件事情上,我就对“五?一”充满了幻想。幻想那寺院,幻想那些人,幻想那暮鼓晨钟鼓敲打下轮回的日和夜。去寺院小住,想想都是很清凉的事。张生和贾雨村就是借住在寺庙里的时候,遇到了崔莺莺和娇杏。在修行者眼中寺院是修行的地方,在俗人眼中,寺院是暂时避难而希翼有所改变的起点。佛是慈悲的,可以容我想到莺莺和娇杏,也可以收留君瑞和雨村。

一行三人到达柏林禅寺的时候,向晚的风微凉,正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正面的山门已经关闭,深红色的寺门宽大厚重,黄色的门环毫无声息,里同掩着一个对我来说神秘的世界。原想禅寺应该是坐落在一所僻静之处,远行僧从来处徒步寻来,女施主乘坐一顶小轿来进香许愿。没想到赵州柏林禅寺却处在赵州县城的闹市中,出租车可直达山门,左右都是民居。和寺院隔路相映的是一个广场,而广场后面居然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现代超市。明博居士敲开寺院的侧门,沾满红尘气息的女施主踏寺门而入,不记得是左脚还是右脚先踏进了,总之是有着登临月球般的隆重。一个三千大千世界中的净土从天而降,我屏住了呼吸,看到了那深红色的庙宇,那悄悄的僧众,那隐在闹市中的自东汉来延续至今的久远。

唐代的建筑风格使得寺院里的大殿、侧殿很是宏伟,高大的古柏和翠绿的新柏环宇而植,新柏多于古柏。有僧人着灰色或黄色的宽松长衣,从容走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水泥砖铺就的小路,见了女施主目不斜视,并没有把女人当做老虎。僧人们都很清秀,长衣的掩饰反而透出一种空灵来。忽然觉得男子最漂亮的服饰就是这袭飘逸的长衫,内敛的,飘然的,从古代一直流行到现在。一时间,我感到自己是个不合此地时宜的人,一身裙装,一脸旅途的疲倦,一颗寻找清凉的心。黄昏的空中有鸟儿飞过,对面来的居士双手合十,口唱“阿弥陀佛”。我知道,是我终于来到了红尘之外的异土。

正赶上寺院的晚斋,有什么比一路劳顿热茶饭更让旅途的人得到安慰呢,真是佛祖保佑。香积楼边的小路旁龙爪槐枝叶葱茏,门边有楹联:

闻香柏子吃茶去,

弄影天光洗钵来。

对联告诉我们,禅意就在这平常的喝茶洗钵间。斋是素斋,随后几天中我就一日三次的食这素斋。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食堂,也是最不一样的食堂。过堂是寺院里对用斋饭的叫法。长条的木桌,长条的木椅,很长的乌色筷子,还有两个在俗人的家中已不多见的大碗。碗筷一溜一溜摆好,可容纳几百人一起用斋(寺院正好举行一个水陆法会,居士很多),很是壮观。佛教修行的人把盛饭的碗叫钵,一瓶一钵就可以行走天涯,所谓“瓶钵生涯”。唐僧西行取经,手中不离那只钵。长条桌上的饭钵很干净,素饭素菜里是没有一滴污浊的动物油腻,成年累月地就很干净,不沾尘和油。素心原本是非曲直抗拒美食的诱惑,红尘中人酒肉穿肠过,大吃大喝,就污了肠胃,油腻了心肺,人生就很负累。

当晚我们见到了柏林禅寺年轻的方丈——明海法师。一排红灯笼掩映下的走廊的一处,开了个门,门内就是高僧的居处,所谓“曲经通幽”。侍者引来了一位着一袭长衣的僧人,身边的居士行顶礼,我很世俗地鞠躬,我听到明海法师温和的声音说“顶礼三宝”,随后我看到了一张同样温和又安祥微笑的脸,透着一股睿智。此地的方丈竟是如此的年轻,又是如此的清秀。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毕业生,当年的文科高考状元,是怎么样的在《金刚经》的感召下出了家受了戒,一心一意在青灯古佛下陪伴佛祖。别人也许有一声叹息,而明海法师的表情告诉我,他是如此的轻松和清凉,全无内心的矛盾和一丝一毫世俗人的犹豫。

在小待客厅,侍者送来了今年的新茶,明海法师说,是铁观音。他的手指一直在抚摩一串佛珠,我问过是108颗,是菩提树的籽做成。明海法师并没有给我们讲禅机,我学会了问讯,双手合十在胸前,以一个佛教徒般的虔诚弯腰低头向明海法师行礼,内心里清晰地说:阿弥陀佛。

出了方丈的院落,看天上月色如水,星如紫色菩提。经过亭子下的一丛翠竹,我感觉自己步履不沾尘,轻飘间竟有点清凉之意。

接下来几天就借宿寺院,住在云水楼,吃在香积楼,笔会开在指月楼,都是很动听的名字。期间有雨坠落,房间听雨,虽然窗外没有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自有一种宁静的水滴落地的声音。听明海法师晚上讲禅,座中有数百人,悄无声息,寂静中只有法师的威仪和温和。

还有那早晨的鸟鸣,我已经多年没有听见了。早晨在一阵啁啾的鸟鸣中醒来,昨夜是如此的安稳,竟是春梦了无梦。指月楼绿色的琉璃瓦檐上春燕呢喃,这些生灵一定也沾了佛气,南归途中别样于其他的燕群。

几天后离开禅寺的时候,已经是天晴太阳高,有人用伞来遮阳。热闹拥挤的游人香客,门口卖香烛、食物的高贩,同样叫喊着招揽生意的出租车,组合成一个喧嚣的寺院门口。一脚踏入红尘,忽略了是左脚先还是右脚先,只感觉气温陡升。打量这朱门外的喧嚣世界,忽然感觉有点丧气,几天来好不容易修行的一点清凉之意,在这红尘中一点点蒸发掉,我的皮肤感到从没有过的紧张。

在指月楼通往云水楼的回廊上,有楹联:窗前绿柏荫窗榻,桥边芳草悟佛心。横批是:莫负烟霞。

好一个莫负烟霞!俗人眼中是功,是名,是利,是美人,是求之不得的贪念;修行者眼中就是那禅机佛意吧。只是时间太短了,我还不如那年年归来的燕子,还没有参佛,就要离开。说到底是红尘中人,从哪里来还要到哪里去,回到那张君瑞和崔莺莺喧嚣的世界。

回头望寺门,我担心想写点清凉文字的愿望,又要落空。

还是脚步方寸间已然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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