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5年度第三期禅法要义
 

禅法要义

唐思鹏

(接上期)

二,二入四行禅

二人四行禅,又可称为达磨禅。据说达磨大师因感其二位弟子道育、慧可“年虽后生,俊志高远”,加之“事师数载,虔恭咨启”,便函诲以真道。所谓“令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如是安心者壁观,如是发行者四行,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二入四行相当于“安心、发顺物、方便“四法中的”安心(理人)“和发行(行入)”二法。

“入”者,悟入趋证是入义,即由生死道,趋入真解脱道。何法能入真解脱道?理、行二法能入此道,所以称“二入”。

“理入”是藉教悟宗,以理导行,从三慧来说,是由闻思而引发修证“行入”是相对于理入而言的,是指已经透过了语言文字关,不依于文,但依于义,而能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躬行实践,亲身证悟。初学者,若能理行结合,是为最佳的入道方便。

1.理入:何谓理入?理即法性真如之理,亦即凡圣平等、心性本净的无为实相。这种无为实相,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法性安立,法界安住。而作为迷而不觉的无智众生,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散乱分别,向外驰求,生颠倒见,执有我法。佛陀慈悲,为了引导众生破迷开悟,远离颠倒梦想,便假借世俗文字语言,把本无名相可得、圣者内自所证的无为实相——心性本净之理方便说出,从而使用权众生的认识和行为与心性本净的实相真理相契合,因指见月,入不二法门。这便是理入的真正含义。《菩提达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以下简称《入道四行》)所谈理入云:“理入者:谓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想所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第一,坚住不移,更不随于文教,此即与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名之理入。”

这里有四个问题必须略作说明:一是“舍妄归真”。在永嘉玄觉禅师的《证道歌》里曾说:“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而玄觉说“不除妄想不求真”,此处“理入”中又说“舍妄归真”,此二如何会通?从相上言,真妄有别,也就是心性本净,心相杂染。杂染之相不离烦恼、业、生三法,去此三法,见本来清净之心性,是为“舍妄归真”。从性上言,真妄无别。何以故?妄性本空,岂有实妄可去;真依妄立,相待而有,又岂有实真可求?达此理者,不断妄而妄自断,不求真而自证真。《维摩诘经?观众生品》云:“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此处也可以说,为有颠倒执著者,说“舍妄归真”;若无颠倒执著者,说妄即是真。所以两说并无矛盾。二是“凝住壁观”。这是指习定者凝神一处,专注不散,心不外驰,而又能如理内照心性本净的一种修行境界,所以还有一“观”字;决不能认为百物不思,一念不起,心如磐石,坚住不动,才是“凝住壁观”。三是“不随文教”。这是指修行者已从文字教法上过渡到教法所指的实相之中去了,得鱼而忘筌,见月而离指,是为“不随文教”。也就是“依于义,不依语”,远离了对文字语言的执著分别。而决不是不依经教,阴心乱行。《万松老人评唱天童觉和尚颂古从容庵录》卷四云:“离经一字,返回魔说。”学佛者既不舍经教,又不取经教相,犹如菩萨虽文度无边众生,而又取众生相一样,名“不随文教”。四者“无有分别”。分别为二,是两边;不分别为不二,是中道。行于中道,远离二边,故名无分别。又智名无分别智,理名无分别理;智证理时,无能所,无内外,远离一切分别执著,故名无分别。又无分别者,八地以前的菩萨无有凡夫的虚妄分别和非理分别,而有如理分别和善巧分别,故名无分别。《维摩诘经》说:“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就是这个道理。而决不能把卧轮所说:“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认为是行道者“无有分别”的境界。

2.行入:行入是相对于理入而言的,就是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去实践、去修行。此有“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四种。

(1)报冤行:此是指行道者在现实生活中,对怨憎苦恼,世间果报,应该如实了知这是由于往世前生所作诸业招感变现而来,其中并无什么上天或他人强行将苦果加给自己。因此,应该本着儒家“养气不动于心”及佛家“八风不动”的思相,不要怨天尤人,而应逆来顺受。同时还要进一步认识到痛苦所产生的根本原因,都是由于自己不通达诸法实相——心性本净的真理才会造作一切不善诸业而形成。而今生自己只有认真通达诸法真理,断除无明烦恼,不再造招感苦果的业因,这样才能免除世间诸苦,而与圣道佛法随顺、契合。《入道四行》云;“云何报冤行,谓修道行人,若受苦时,当自念言:我从往昔无数劫中,弃本从末,流浪诸有,多起冤憎,违害无限。今虽无犯,是我宿殃恶业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见与,甘心忍受都无冤诉。经云:‘逢苦不忧。‘何以故?识达故。此心生时,与理相应,体冤进道,故说言报冤行。“

(2)随缘行:一切众生无始时来随业流转,无主宰性,无常一性,其中无有我体可得。我尚不有,欢喜荣誉、胜报乐果又岂能恒常?所谓乐果者,也不过是往世做了一点有漏善业招感而来,今虽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所谓逢苦不忧,逢乐不喜,苦乐如幻,业缘变现。明白此理,自能在现实生活中,心无增减,远离得失,而与道冥顺。《入道四行》云:“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苦乐齐受,皆从缘生。若得胜报荣誉等事,是我过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是故说言随缘行也。”

(3)无所求行:世间一切万事万物都是缘聚则生,缘散自灭,无有一法停顿,亦无有一法可得。从器界来说有成住坏空之灾,从无情不说有生住异灭之变,从有情来说有生老病死之苦,其中无有实法可以贪求获得。但作为世间长期沉迷的无智众生,不达此中道理,处处贪著,是为有所求。而作为有大智慧的行道者来说,能够如实了知诸法缘生无性的道理,让自己的心恒常安住在远离贪求、寂然无为的状态中。因为世间一争有为法都是缘起性空,如梦幻泡影,没有一法值得贪求。而世间轮回中的众生,因为善恶业的牵引,恒常堕在三界之中,就象牢狱和火宅一样,谁能得到真正的安乐呢?若能通达这些道理,无所贪求,舍离三有,灭除妄想,自能与道相会。《入道四行》云:“三、无所求行者,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舍诸有,息想无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故言无所求行也。”

(4)称法行:“称”谓相称,亦即契合义;“法”谓实相,亦即诸法的真实义。意思是说,行道者的认识和行为应与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的诸法实相相契合,有即知有,空即知空,不增不减,实事求是,是为“称法行”。如大乘菩萨在行六波罗蜜多时,由于法体无有悭性,自能于身命财,随缘施舍,心不吝惜;同时又能了达三空,即能施的自我空,所施的财法空,受施的众生空。如是行施,不取不舍,福慧比修,自他俱利,便与道合。行施波罗蜜多如是,行余波罗蜜多亦然。再者,诸法实相也是非有非空的;既是非有,故应不取,既是非空,故应不舍,不取不舍,是“称法行”。《黄檗断际禅师宛陵录》卷一云:“法本不有,莫作有见;法本不无,莫作无见。有之与无,尽是情见。”法要是不二之法,与不二之法相称者,故又名入不二法门。《入道四行》云:“四、称法行,性净之理,目之为法。此理众相斯空,无染无著,无此无彼。经云:‘法无众生,离众生垢故。法无有我,离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应当称法而行。法体无悭,于身命财,行檀舍施,心无吝惜,达解三空,不倚不著,但为去垢,称化众生,而不取相,此为自行,复能利他,亦能庄严菩提之道。檀施既尔,余五亦然。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如上四行,以“称法行”为最为要,一切正行要尽摄于称法行中。行道者若能将称法行贯穿在整个现实生活中实践、受用,当下既可以称之曰“入不二法门”,也可以称之曰证“无住涅槃”,更可以称之曰“善取空者”。达磨禅法,精髓在此。

总之,四行中的“报冤行”,主要教导不人应该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对“生、老、病、死、怨憎会”五种苦,作逆来顺受观,所谓此等诸苦皆由往昔颠倒执著、造诸恶业及危害众生招感而来,甘心忍受,而无怨尤。四行中的“随缘行”,主要教导学人应该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对“爱别离苦”,作一切诸法皆随因缘聚会而有无观,所谓会者必离,生者必死,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而应随缘而行。四行中的“无所求行”,主要教导学人应该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对“求不得苦”作果由因招、无因则无果的不起愿乐贪求观。四行中的“称法行”,主要教导学人应该在具体的日常生活中,对“五取蕴苦(或五阴盛苦)”作有相无体、如梦如幻观,所谓“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阳焰,行如芭蕉,识如幻化”。从而在认识和行为上,不取不舍,不增不减,称法体性而行。

三、藉教悟宗禅

佛门有二印,一是法印,一是心印。法印是勘定教法真伪的标准,心印是勘定学人迷悟的标准。由法印摄持于心以自悟解脱者,是心印;由心印表现在外以度化众生者,是法印。故法心二印,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再说具体一点,所谓要获得心印者,则必须道先将与法印相符合的佛法真理领悟通达,掌握在手,并将它运用在日常生活之中,从而得到真实的受用。当然得到真实的受用后,又把自己学法、参悟、实践、受用的这一切,借用语言文字,方便善巧,毫无保留地讲授给与自己有缘的其他众生。前者是将法印转化为心印,属自悟自度;后者是将心印转化为法印,属悟他度他。由是法心二印,交相运用,便是大乘自度度他、度他自度的真实菩萨;也是不落二边,理论与实践高度统一的善行者。所谓藉教悟宗者如是。

藉教悟宗的“教”,即教法,偏于理论,慧能称为“说”;“宗”即宗门,多属实践,慧能称为“心”。既通达理论,又实践受行,慧能称为“说通”和“心通”。所以《坛经》云:“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证道歌》亦云:“宗亦通,说亦通,定慧圆明不滞空。”由理论指导实践,由实践验证理论,从而悟入佛法,成就现观,乃至获得彻底的解脱出离,名为“藉教悟宗”。历史上有修证的大德祖师,无一不是藉教悟宗者。如天台宗的慧思禅师,因读《中论》“三是偈”而开悟,便立“空、假、中”三谛三观。永嘉玄觉禅师,也是因读《维摩诘经》而悟佛心宗。就是作为一代宗师的慧能六祖,虽是目不识丁,但他同样是先后闻客人和五祖弘忍读诵《金刚般若经》而心开悟解的。而绝不会有不闻正法,不学经教,天生以来就是开悟的圣者。

但在教内还是有个别人认为,禅宗所倡导的“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就是教导学佛者完全不要经典教法,所谓“读一句经漱口三日,闻半句法满面羞愧”。更有甚者,本着“依经解义,三世佛冤”之说,不仅自己不学习教法,有时见他人求法学教,还口出谤词,进行诋毁。殊不知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者,是指在学习教法方面,应该依于义,不依语,就在言上离言,分别上离分别,使心里不立语言文字相。而绝不是“不立文字”者,就是不要有文字语言的教法,甚至把经书法宝撕毁烧掉。

大家知道,三宝是以法宝为核心。佛之所以伟大者,是因为他宣说了能使无量众生解脱的大法;僧之所以伟大者,是因为他既能依法修行实践圣道,又能弘扬佛法以度众生。如果认为法宝完全无用,所谓“三藏十二部是擦疮疣的纸,是鬼神的簿子”,一点价值都没有,这岂不成了“豁达空,拨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的狂徒、谤法者了吗?或许有人会问:迦叶尊者在灵山会上,世尊并未说法,而能于佛拈花示众时悟入实相。而慧能六祖当初也并未皈依三宝、学习经论,仅是闻几句,《金刚经》语便能言下大悟。就是佛陀也是因睹明星而成无上正等觉的。这些当作何理解?答:迦叶尊者于佛拈花而悟入实相者,并非偶然。一是佛陀数十年布教弘法,迦叶尊者都是亲耳聆听,领悟在心的。也就是说,尊者数十年在佛陀座下受教,已经领悟了佛法的真谛,而后只不过是以具体的缘生法——花,来加以印证罢了。因此并非迦叶尊者未闻正法便能开悟。二是灵山拈花,多为示现。何以故?佛陀未拈花时其弟子中已证阿罗汉果者不计其数,难道真是只有佛陀拈花时才惟有迦叶尊者开悟见道吗?有人不明白此中道理,每以迦叶尊者是在不立文字的拈花会上才开悟的,而向人津津乐道。实则并非如此。唐朝的慧能六祖,当初确实未皈依三宝,也未不习经论,而是在集市卖柴时闻一老者读《金刚经》而豁然开悟。后到东山也未闻祖师讲法,便能道出“菩提本无树……”的无相偈。不过慧能开悟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根据《坛经》及《景德传灯录》等史料记载:在南北朝的刘宋时,有求那跋陀罗三藏法师在所设戒坛旁建立碑曰:“后当有肉身菩萨于此授戒”。又梁朝天监元年(502),有从竺航海而来的智药三藏,于法性寺刘宋求那跋陀罗所建戒坛(一说宝林寺)之畔,亲植菩提树一株,并说“百七十年后,有肉身菩萨于此树下开演上乘,度无量众。”(《景德传灯录》卷五,说是梁末真谛三藏于坛之侧植二菩提树,谓众曰:“却后一百二十年有大开士,于此树下演无上乘,度无量众。”笔者认为前说较为可信,时间也能吻合)至唐仪凤元年(676),慧能六祖至法性寺,与僧作风幡之问答,并于菩提树下剃发受戒,后至宝林寺大弘正法, 一如所谶。据此可以说慧能亦是再来人,不是一般的初学者。二是慧能也是闻了《金刚经》语才开悟的,而不是未闻经前就已开悟。只不过一闻《金刚经》语便能开悟者,则定是如《金刚经》所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金刚经》能生信
心的人,都不是在几位佛所种的善根,而是在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更何况是一闻言下大悟者?再者,慧能虽是目不识丁的人,但他开悟之后,出言暗合经义,并能随意如理讲说各咱经典,这与现在有个别人认为远离经教、才是真实修行、但为他人说法时却胡言乱语者是大不相同的。而作为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亦有两点必须明白:一是世尊在印度出世,是八相成道的化身佛,当他诞生于世之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天下,唯吾独尊。”并能步行七步,地涌七朵金莲等。所有这些都说明了世尊绝不是一世修成正果的。二是世尊在菩提树下先发大愿:“我今若不证,无上大菩提;宁可碎是身,终不起此座。”发大愿已,一心顺逆观察十二因缘,仅在七七日内,豁然大悟。深知世间生死是以无明为本所形成,出世间解脱是以般若为本而成就。所谓无明生起,则生死现前;般若成就,则解脱成就。犹如黎明前东方的启明星出现时,则意味着黑暗即将离去,光明即将到来一产。因此,世尊并非是未发大愿,未修观行,仅是观望星星就能开悟成佛的。

由此可见,藉教悟宗,理行结合,法印、心印交相运用,是行道者的最佳方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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