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5年度第一期《济颠禅师语录· 醉菩提全传》序言
 

《济颠禅师语录· 醉菩提全传》序言

明洁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济公电视剧的热播,一曲“鞋儿破、帽儿破”,伴随着“南无阿弥陀佛”的旋律,唱遍了大街小巷,济公一下子成为妇孺皆知的人物。短短六集的连续剧,其影响力之深广,是没有亲历的人无法想象的。

那么,济公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感染力呢?通过对宋朝至清朝的《五灯会元》、《湖隐方圆叟舍利铭》、《西湖游览志余》、《道藏精华录》、《补续高僧传》、《浙江通志》、《天台山方外志》、《天台县志》等各种文史资料的爬梳,我们勾勒出这样一个轮廓:

济公,本姓李,名心远,南宋初期天台山临海郡(今浙江省天台县城北石墙头)人。父李茂春,母王氏。是宋高宗时驸马都尉李遵勗的后裔。据《五灯会元》记载,李遵勗也是一个修行人。他曾礼谒谷隐蕴聪禅师,问出家事。蕴聪禅师以崔赵公问径山公案答之(崔赵公问:“弟子今欲出家,得否?”径山道钦禅师曰:“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公于是有省。),公于言下大悟,遂作偈曰:

学道须是铁汉,著手心头便判。

直趣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

李遵勗悟道后,往来于禅客间,与慈明楚圆、杨亿等禅者交谊甚厚。宝元元年示寂,享年不详。卒谥文和。

从《五灯会元》的记载来看,学佛参禅应该也算是李氏家族的门风了。济公之父李茂春,官拜春坊赞善(即东宫太子的僚属,掌侍从翊赞,比谏议大夫),但他素性恬淡,弃官隐居于天台山。夫妇二人都是居士,因无子,虔诚求佛,夫人王氏遂感得梦吞日光,乃生心远。心远“美姿容,性聪慧”,幼习儒业,写得一手好文章。十八岁的时候,父母相继辞世,心远往杭州灵隐寺依慧远和尚出家。慧远和尚,号瞎堂,亦称远瞎堂,南宋临济宗杨岐派高僧,圆悟克勤禅师之法嗣。俗姓彭,眉山(今四川境内)金流镇人。十三岁出家为僧,在圆悟克勤禅师座下开悟。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诏命出任杭州灵隐寺方丈。乾道七年(1171),奉诏入禁中问法,得赐“佛海禅师”之号。次后多次奉诏入宫,大弘禅道。

心远在慧远禅师座下剃度后,得法名道济。由于他宿根深厚,在慧远禅师的钳锤下,他很快就开悟了。开悟之后,道济之人生风格大变。他疯疯颠颠,饮酒食肉,每日流连于市井之间。他又喜打筋斗,不穿裤子,“形媟露”,人讪笑之,他却“自视夷然”。由于他的种种不合戒律的行为,灵隐寺众僧欲摈之,慧远禅师为了保护他,批示道:“佛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济公因此才得以保全。但是自此以后,寺内、寺外皆以“济颠”或“济疯子”呼之。

淳熙三年(1176年)正月十五日,瞎堂慧远圆寂,济公失去了保护伞,被赶出灵隐寺,投到净慈寺德辉长老的门下,任书记僧。他撰写文章,不加思考,信笔挥洒,文采斐然。在红尘中,济公多次大显神通,治病救人、超度亡灵、化缘装金等等,不一而足,只是这些都完成于戏谑谈笑之间,以致于并未引起大部分人的重视。而且他饮酒食肉等习气不改,如果有人准备好酒食,请他诵经、下火,还没等请他,他自己就来了。济公曾写过一首诗,形象地描述了自己“贪”酒的心态:

何须林景胜潇湘,只愿西湖化为酒。

和身卧倒西湖边,一浪来时吞一口。

嘉定二年五月十四日,济公游戏已倦,写下一首辞世偈:

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倒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萧然长逝。

济公去世后,荼毗时遗下很多珠圆玉润的舍利,轰动一时,国人皆争归供养,余下的在虎跑寺建塔供奉。居于净慈寺北涧的释居简,为之撰《湖隐方圆叟舍利铭》,记述了这件事情,并表达了对亡友的悼念之情。

荼毗之后,济公还曾托人捎书于当时的净慈寺长老,诗文中透露了自己化去之后的心情和行踪,并屡显感应,护持净慈寺和当年交往过的官员百姓。这就是后世“济公信仰”的基础。

济公在世时神通莫测,临终火化时留下很多舍利,去后又有诸多感应,普通百姓便因此认定济公是个高僧,是罗汉转世。早在南宋时,就有说书人将济公生平敷演成话本,随处讲说,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艺术题材之一。济公的形象也因此深入民心,传遍了大江南北。尤其是在江南,几乎人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是却欢天喜地、到处救苦救难的济公形象。

在说书艺人话本的基础上,逐步发展出了济公小说系列。最早的当是《红倩难济颠》评话,但只见于明晁瑮所录的《宝文堂书目》中,未见传本。明隆庆三年(1569),杭州刻有《钱塘渔隐济颠禅师语录》一卷,不分回,题“仁和沈孟柈述”,卷首有像,像后有赞。

一般人认为,沈孟柈是南宋时的一个说书人,当离济公所处时代不远,或者是同时代人。这一点,从话本中的官职地名皆是宋制以及所习用的口语是宋元口语可以看得出来。另外,话本中所录济公所写的文章,与《道藏精华录?济祖师文集》及其它史料的记载相去不远。如果真是济公所作(济公身为书记僧,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兼之本人宿慧极深、才华横溢,必定会有一些诗文传世),其名为语录也算是名实相符了。《济颠禅师语录》是济公系列小说现存传本中最早的,理应最接近史实原貌,这便是我们选择《济颠禅师语录》的原因。只是题目中的“渔隐”,当为“湖隐”之误。济公同时代僧人释居简的《湖隐方圆叟舍利铭》中明确提到,当时人称济公为“湖隐”,亦称“方圆叟”,故知“湖隐”是济公的别号。另外,“湖隐”是依湖而隐的意思;“渔隐”,则是隐于渔人之中,以打鱼为业。后者显然不符合济公生平的所作所为,因而是错误的。

本书所录《济颠禅师语录》是以《卍字续藏》中《钱塘湖隐济颠禅师语录》为底本,编者自加注释而成。需要说明的是,本书中的小题目是编者为方便读者阅读、自作主张新加入的,非原书所有。

至于《醉菩提全传》,则是佛教界人士公认的济公系列小说中最优秀的作品。因为它故事情节完整,文笔简洁流畅,不蔓不枝,而且作者的演述颇与佛理相合。相形之下,《济公全传》和《济公续传》则显得故事情节杂沓冗长,破绽百出,而且掺杂了很多儒家忠君报国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变了味道,不再是纯粹的佛教小说了。

《醉菩提全传》原名《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据大冢秀高《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改订稿》介绍,乾隆四十年(1775),金阊书业堂刊刻了《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题天花藏主人编次。天花藏主人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小说家,著有《平山冷燕》、《玉娇梨》等通俗小说。与此书内容相同的,还有大连图书馆藏宝仁堂刻《新镌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二十回,不分卷,署“天花藏主人编次”,卷首有桃花庵主人序。桃花庵主人,姓名不详,仅知其字为“醒斋”,曾居苏州桃花坞。

本书所录之《醉菩提全传》,乃以传统的金阊书业堂所刻的《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为底本,加上桃花庵主人的序,并根据回目加入二十幅插图而成。

阅读本书,有一点读者要注意:济公的行为,不是一般人能够模仿得了的。常听到有人用电视剧中济公的“名言”来劝说或戏嘲吃素的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何必定要吃素!”那是说话的人不知道或不懂。佛教的修行是有层次的,在什么层次上的人,说什么层次的话,做什么层次的事。一般来讲,沉迷于生死中不知不觉、随波逐流的人,为普通大众的层次;觉知人世间的痛苦、体会到人生如梦而发心修行的人,为第二个层次。这一层次的人,尚处于修行的过程之中,其见地和修为皆不够圆满,也是很常见的。第三层次当属修成了的人,他们是第二层次中的精英分子,从第二个层次中脱颖而出,成为佛教中的“圣者”。所谓圣者,即是声闻、缘觉、阿罗汉、菩萨、佛。他们是证得空性之人,不能再以世俗的眼光衡量他们的行为。

第二个层次的人,他们的修行以“对治”为特色,比如以布施对治悭贪,以持戒对治毁犯,以忍辱对治嗔恚,以精进对治放逸,以禅定对治散乱,以智慧对治愚痴,等等。“对治”是普通修行者的初下手方便,他们执著对治中所谓“正确”的一端,执之既久,便以为自己所执著的就是佛法了。实际上了义经中多次出现“不二法门”这样的字眼,六祖也说过 “佛法是不二之法”——凡是处于二元对立状态的修行者,说明他们尚未领会佛法的真义。如果他们将六度深入下去,就会发现,六度并非各有标的,而是皆指向空性。比如说布施,一个修行者行外财施、内财施,施之不已,他就会发现“我”与布施这种行为的矛盾:如果你有“我”,当你剩下最后一个铜板、有它即活无它即死的时候,你是给自己留下还是布施给需要的人?当有人需要心脏或肾脏移植,你能无怨无悔地布施给他吗?不能,即因为你尚有“我”在;若无“我”,何者不能布施?故知布施的真正目标乃在于剥去“我”、“法”二执,直捣空性。布施如此,其它五度莫不如此,万行亦如此,乃至佛法的八万四千法门,著著如此,皆为破除“我”、“法”二执、教行人证悟空性而施设,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是也。此超越有无、空有的空性,才是真正的佛法,是不二之法。

反观本书中灵隐寺或净慈寺的普通僧众,我们会发现,他们恰好处于二元对立的修行阶段:喜净厌垢,喜持戒恶毁犯,喜离欲恶随顺欲望,喜严整恶放诞,等等。 这也难怪,汉传佛教一向以清净庄严为其特色,寺庙中香烟缭绕、庄严肃穆,所谓“一入山门长道心”,他们岂能容忍一个连裤子都不穿、整日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到处饮酒食肉、放疯撒泼的家伙?他们必视济公为眼中钉、肉中刺,暗恨“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抱着维护“佛法”的信念,欲除之而后快,也是势之必然,可以理解的。只是济公之境界,岂是一般人所能了解?他是乘愿再来的圣者,已证得空性,善恶生死、啼笑悲欢,对他来说都是梦幻空花,他的心中,岂有净垢持毁之分别?他的所作所为,就象用手指头在空中写字,写时似有,写完之后,痕迹何在?

因此他的一切言行,不外是为了慈心济物、教化众生罢了。他之所以以传统僧人的反面形象示现,正是为了破除普通僧人的二边之执,让他们体会到“不垢不净”的真理。就象六祖临终时付嘱弟子们的“动用三十六对”,问有以无对,问圣以凡对,反之亦然,这是为了“二道相因,生中道义”。济公取僧众的喜好偏向而反动之,正是以身说法,只惜当机者乏人,反遭诟病欺辱。

“问相知,麴蘖最亲;论朋友,糟丘莫逆”,这是济公在《醉菩提》中萌生弃世之意时所作的颂中的两句话。

呜呼!圣者屈身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其落寞与寂寥,几人知之?

(《济颠禅师语录? 醉菩提全传》一书,已由河北禅学研究所推出。欲请购者,请与柏林禅寺流通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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