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4年度第六期基于《杂阿含经》的原始佛教思想简论
 

基于《杂阿含经》的原始佛教思想简论

刘鹿鸣

(接上期)

第二章因什么而成正觉

前面已述,佛陀出家的目的是为了解脱于人生的苦痛,寻求真正的安乐。我们须进一步考察一下,在这个过程中,佛陀是克服了什么而成正觉。尽管当时印度社会有沙门出家修行的传统,但真正做一个沙门的道路是艰辛的。《中尼迦耶》第4《怖骇经》形象地描写了佛陀在林中修行时如何降伏恐惧。经中言:

“于闲林之墓所、森林之祠堂、树下之祠庙等甚恐怖、身毛竖立之处,不停止设座于其时,我住某处,有野兽靠近、有孔雀打落木片或风吹动落叶声。……于是,在我经行时,畏怖惊骇之迫来,其时,我只要正在经行,不停止、不生、又不横卧,而[如实地于经行]排除彼之畏怖惊骇。”

佛陀在恒河流域苦行六年,参访了许多宗教界的名师,研习他们的理论与方法,这一切都不能使他满意。于是,他放弃了所有传统宗教和他们的修行方法,自己另辟蹊径。《经集》的《精进经》记载,他决定放弃苦行,在尼连禅河沐浴,并接受了牧羊女供养的食物,坐在尼连禅河侧菩提树下,思维而成就了正觉。

在关于佛陀成正觉的历程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角色——魔。几乎所有的宗教圣人也都有此经历,也都如此表达。但实际上,仔细分析一下,魔不是什么外在的东西,正是生命中负面的贪欲、嗔害、疑惑的象征化表达。从佛陀降魔成道的历程中,我们更可以看出佛陀是克服、超越了生命中的那些因素而获得了正觉。

《经集》的《精进经》中,佛陀自述在禅修中降伏摩罗(Mara)。太子向摩罗指出:“爱欲是你的第一支军队,第二支叫忧恼,第三支是饥渴,第四支叫贪欲,第五支是昏沉,第六支叫怯懦,第七支是疑惑,第八支是虚伪自私,(第九支是)靠不正当手段获得利益、荣誉、崇敬和名声,(第十支是)吹嘘自己,贬低别人。那摩支啊!这就是你这个黑家伙赖以进攻的军队,懦夫不能战胜它而获得幸福。太子向摩罗表示:“我宁可死于战斗,也不屈辱求生”;“人界、神界都征服不了你的军队,我将用智慧粉碎它,就像用石头击碎焙烧的泥罐。”又降伏了摩罗施展风、雨、刀枪、热炭、热灰、沙粒、泥土和黑暗等九种风暴及飞轮、大山,以及摩罗的三个女儿——欲染、悦人和爱乐的诱惑等种种手段。面对太子的坚强意志,摩罗只得认输。

在佛陀的语言中,摩罗实际是通向菩提之路上的种种障碍的象征。觉醒成佛的道路,正是彻底摆脱了种种身心的障碍。所以,这里的摩罗是修行者身内身外各种障碍的人格化,各种罪恶的人格化,人性弱点的人格化。

《杂阿含经》之《魔相应》中记载了佛陀成正觉后在不同情况下遇到的魔(Mara)波旬的诱扰。

1092经记述佛陀初成正觉时魔波旬来诱扰佛陀失败后,波旬的三个女儿,一名爱欲,一名爱念,一名爱乐,自告奋勇去以“爱欲绳”缚佛陀,结果又惨遭失败。而其它经中的魔波旬实际上代表了“不正见”(1084、1085经)、“爱眠”(1087经)、“神力”(1088经)、“怖畏”(1089经)、“孤独”(1090经)、“弟子缠缚”(1091经)、“分别净不净”(1093经)、“非中道的苦行”(1094经)、“冷落”(1095经)、“解脱缚”(1096经)、“不广度众生想”(1097经)、“作王救世想”(1098经)、“弟子恐怖”(1099经)、“法会恐怖”(1102经)、“不自信想”(1101经)等。其中1098经的“作王救世想”与《圣经·新约》中耶稣受试的故事异曲同工。由此可见,魔波旬是生命中“烦恼法”的代表,他在不同情况的出现只是贪欲、烦恼疑惑在生命中的不同表现。而佛陀觉悟的法,正是彻底超越了这一切的解脱之法。

《神通游戏》写佛陀觉悟成佛时念偈颂道:“生死道断,激情平息;烦恼枯竭,不再流淌;生死道断,病苦终结。”从这首偈我们可以看出,这里告诉人们的不是觉悟成佛后的境界究竟是什么,而是从去除“烦恼、痛苦和生死”的角度而言,实际上这正是佛陀出家修行的初衷,正是他对生命真谛苦苦思索探求的答案。《因缘记》通过夸张的外部景象描写衬托出佛陀此时的喜悦心情。“所有的花树开花,所有的果树结果。树干树枝树藤上结满莲花,空中悬着莲花,地上迸出莲花,十千世界犹如转动的大花环。幽暗的地狱也变得明亮,苦涩的海水也变得甜蜜,河水停止不流。盲人复明,聋子复聪,跛子不瘸。”佛陀在这庄严吉祥的景象中,念了被载入《法句经》的两首偈颂:

“轮回转生无数次,始终寻求造屋者,

不见造屋者踪影,反来复去是痛苦。

现在找到造屋者,你已不用再造屋,

所有椽子已破碎,顶梁柱子也折断,

你的心已入无行,一切贪欲已灭绝。

这两首偈反映的是(1)生命是“痛苦”,(2)生命的现象是“轮回”,(3)我,(4)无我,(5)解脱贪欲。所以我们可以说,佛陀觉悟的中心问题依然是他出家时反复思索的问题:生命的痛苦与解脱。而造成生命流转于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的根源是什么呢?

第三章佛陀的宗教态度——法依

在所有的宗教创始人中,佛陀是唯一不以非人自居的导师。他从不自称曾受任何神灵或外力的感应。他自称只是人,而且将他的觉悟、成就及造诣,完全归功于人的努力与才智。佛陀确立了佛教的一个特别传统——“法依”,这意味着佛法不认为有绝对主宰者、创造者,不认为有可以完全祸福人间的神明,宇宙万有的法则是因缘法则。这在所有宗教的传统中特别突显了人的理性抉择和自我解脱,可谓是独树一帜。这将意味着,从根本而言,人的生命行为由每个人自己的认识和行为来负责,而不能把它归结到某一种外在的力量上。为此,我们要特别注意一下1188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郁毗罗聚落尼连禅河侧菩提树下,成佛未久。尔时,世尊独静思惟,作是念:不恭敬者,则为大苦,无有次序,无他自在可畏惧者,则于大义有所退减。有所恭敬,有次序,有他自在者,得安乐住。有所恭敬,有次序,有他自在,大义满足。”

初成正觉的佛陀在思考以什么为依。这里“有所恭敬”即指希望有一权威作为所有众生的恭敬、依怙之处,对佛陀而言,显然这是一个外在的权威。“有次序”即指以此权威为主而建立的万物秩序。“有他自在者”,是指此外在的权威当是一个彻底的自在者,如下文说,“具足戒胜、三昧胜、智慧胜、解脱胜、解脱知见胜。”“得安乐住”指如果有这样的恭敬处作为依怙,众生就会安住于快乐之中。但这样的依怙有没有呢?

“颇有诸天、魔、梵、沙门、婆罗门、天神、世人中,能于我所具足戒胜、三昧胜、智慧胜、解脱胜、解脱知见胜,令我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

复作是念,无有诸天、魔、梵、沙门、婆罗门、天神、世人能于我所戒具足胜、三昧胜、智慧胜、解脱胜、解脱知见胜,令我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者。”

这里“天、魔、梵、沙门、婆罗门、天神、世人”代表了当时人们所恭敬、礼拜的对象,是当时人们心灵的依赖之处。他们中有没有可以令佛陀“恭敬宗重”的呢?佛陀思考后认为,上述天人中并没有“五胜”者,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彻底解脱,没有得到正觉。佛陀的正觉并不是因为上述天人的启示。是什么让佛陀得到正觉呢?

“唯有正法令我自觉,成三藐三佛陀者,我当于彼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所以者何?过去如来、应、等正觉亦于正法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诸当来世如来、应、等正觉亦于正法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

这里佛陀讲述了是“正法”使他得成正觉,他的觉悟是因为他证悟了能让一切众生解脱于痛苦的“法”,即四圣谛、十二因缘法。能令他恭敬宗重、奉事供养、依彼而住的是“法”,所以佛陀以“法”为依,确立了“法依”的特别传统。佛陀进而观察,过去世、未来世真正成就正觉的人(如来)也都是“以法为依”。

经中进一步生动地描写“娑婆世界主梵天王”知道了佛陀的心念后,就像力士屈臂的倏忽之间来到佛陀前面,称赞佛陀的思考是正确的,并说过去、未来诸如来都是如此,并说了一首偈:

“过去等正觉,及未来诸佛,

现在佛世尊,能除众生忧。

一切恭敬法,依正法而住,

如是恭敬者,是则诸佛法。”

就一般的宗教传统而言,都是以一外在的“天神”为所依,为尊崇对象,但佛教的传统却不是这样,佛教以“法”为所依,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佛教也被学者们称为是理性的、无神论的宗教。

所谓“佛”,本义即为觉悟,一个正觉的人。佛既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主宰者,佛是觉悟了法、证悟了法的人。100经中记载有个婆罗门到佛陀那里问“云何为佛”,佛陀给他说了一首偈:

“佛见过去世,如是见未来,

亦见现在世,一切行起灭。

明智所了知,所应修已修,

应断悉已断,是故名为佛。”

这里表达的思想是佛陀已“了知”、“见”到了过去、现在、未来“法”的因缘起灭;“应所修已修”,指四谛法;“应断悉已断”,指已断一切生死烦恼,所以称名为“佛”。

“历劫求选择,纯苦无暂乐,

生者悉磨灭,远离息尘垢,

拔诸使刺本,等觉故名佛。”

这里表达的是佛陀觉知人生的本质是苦,而且已彻底解脱于诸苦,获得了正觉,故名为佛。

佛陀的传统不是崇拜的传统,而是自我觉悟、自我解脱的传统。而且从《阿含经》的记载看来,佛陀并不认为这个传统是由他开创的,勿宁说,他认为是在继承了过去世正觉者们的传统。故1188经中说:“过去等正觉,及未来诸佛,……一切恭敬法,依正法而住。”在946经中,佛陀又说:“未来佛者如无量恒河沙”,“过去世佛亦如无量恒河沙数。”也就是说,过去世有无数觉悟了正法的人,未来世也有无数觉悟正法的人,佛陀是觉悟之道序列中的一个。

正由为如此,佛教才建立了“依法不依人”的优良传统,导致对“法”的认识不断地推陈出新,确立新说,大大促进了佛学理论实践的发展。“法”不是外在的主宰或权威,在一定意义上讲,“法”就是宇宙间的真理。从另一方面说,“法依”的传统同时也形成了重视“自解脱”的传统。这个特点在原始佛教以及后来的上座部、禅宗都得到了体现。佛陀教诫比丘们当努力自解脱,以法为所依。638、639经记载了尊者舍利弗、大目揵连涅槃后,佛陀告诉诸比丘:“自洲以自依,法洲以法依,不异洲不异依。”这充分显示了重视“自解脱”的特点。

对于当时流行的认为“大梵天创造万物,是永恒”的婆罗门思想,佛陀也多次抉择。165经中,佛陀以因缘法的观点论证了“此大梵自在,造作自然,为众生父”观点的错误。而1195经更以神通事记载了佛陀在禅定中亲往大梵天调伏婆句梵天认为大梵天“常、恒、非变易法,纯一出离之处”、“唯谓我长存”的有常论观点。此表达了佛陀不认为有常恒不变易法的存在,也不认为有“长存的我”存在,也不认为有创生、主宰于万法的超越存在。

在原始佛教中,对“法”的解释主要是四谛、十二因缘以及无常、苦、空、无我等法,而“法”本身的空性性质及涅槃境界等并没有展开讨论。在佛陀看来,关注于当下解脱是最重要的。这个传统在原始佛教及上座部佛教中得到了很好的维护,但学风自由的大乘佛法却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探索很多,并形成了“空”、“有”两派的激烈争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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