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3年度第一期 / 思接千载一沙翁
 

思接千载一沙翁

——向国学大师、《楚辞》方家文怀沙先生讨佛学

恒 章

“佛教,更可说是佛学,在中国可谓历史悠久,也非常普及,从老百姓到大文人、大学者,都与佛学有缘。儒、道和释,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极大的比重和极高的地位。佛教在中国上升为释家,应该说具有独特的文化气息和文化内涵,其知识浩如烟海,蕴涵着难以穷尽的智慧。禅宗,更可谓绝学,并不是一般人可以明白,需要足够的文化和学问加以参照;不尔,则如投五里雾中……”

大言云尔,振聋发聩。

此乃当年与郭沫若、游国恩先生共鼎《楚辞》今犹独健的国学大师文怀沙老先生2001年11月17日在北京全国政协礼堂一次大型纪念活动上的演讲。其时,曾博得与会者强烈的心灵回应——长时间的掌声,宛如晨钟暮鼓,声声叩天,锵锵撼地。

时隔一年,我到文怀沙老活动的永安公寓1号楼的“文化沙龙”,向他当面讨教佛学。耄耋高龄的文老,步履轻盈,银须飘怀,笑声朗润,思接千载。身为末学的我,能有幸走近他,并得师尊悉心指点,我,真的算有福啊!此前1996年在新华社一次笔会上,我第一次亲睹文老尊容,翌年秋与一文友到府上拜谒,都是匆匆,未及多谈。今朝相见,我有备登“三宝殿”。想不到风趣大雅的文老,请我沙发上坐,刚坐下他就扫去沉闷,一下子使我们不约而同前来的三拨六位造访者都放下沉重的包袱(即敬畏之状)。

笑谈生肖两个“小”

是谓鄙意

文老前些天刚从美国飞回,又应邀去广州讲学,主办单位将文老的形象制作出与人等齐的招贴广告,上面赫然介绍他为国学大师,《楚辞》专家,北师大、北大、上海大学等院校教授等,称他为大,真实不虚。不过,文老还是戏解——大就是小呀,如色即是空。在12生肖里,你们才堪称大哩!象属虎和老鼠的,即便是老鼠,刚生下小鼠,也叫小老鼠,虎更是这样,小虎崽儿。我这属鸡的,尽管是公鸡,也是只小公鸡。你说对不对,文老抬脸笑着对我说。“世间一切尽在脸上(西塞罗句)。”那大镜片后面双眼皮下闪着神光的眼睛,灼灼摄人;翘起的须髯更惹人误认为梦中仙降世?接着他又自诩比文王大,所谓文王,文王文王,文在王上。可是他倏而又自卑的解嘲,按孙文(孙中山)的名字,孙文孙文,姓在孙下,还是小呀!那么你本姓孙(指我),本来就比我大嘛。噢?我忙欠起身补上一句——岂敢?岂敢?您老可与名重当代。、学生甚多的“明四家”的文征明比肩,也可同南宋大臣、文学家文天祥媲美。您说的文王,是《诗?大雅》篇目吧?依诗解,文王系西周奠基者,少时参加农牧,关心民间疾苦。任西伯后,能礼贤下士。在任五十年,积善累德。为武王灭商打下基础,创立了响当当的周朝,功大莫焉。其晚年身陷囹圄,尚演《周易》,穷探天人之际。您当胜文王一筹呦!

我与文老这既问当解的对白,他甚是满意。谈资陡生,兴致昂然。他介绍陕西扶风法门寺刚舍报的净一方丈当年接待国家主席江泽民时的对话;缅怀已故的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老,20年前,他在一篇文章中用两句话概括佛教对中国文化的贡献:“云和之乐,随法鼓兮偕宣;雅颂之声,共梵音兮齐远。”得到了朴老的高度赞叹,随后常与朴老切磋佛学,每每“英雄所见略同。”文老治学以楚辞专长,博及经史百家,汉魏六朝文学、历代诗词歌赋,且音乐、戏剧、金石书画鉴赏无所不精,尤其是佛学,更是见地卓荦。

“盖凡大善知识,咸具大千慈悲,必含慕道沉痛,发广大心,作普济愿,成功德业,证无上果,岂彼畏生怖死,玩空灭寂者所能识也……”

此碑文是为江苏南通法乳堂壁画落成而撰。凡过诵者,无不艳羡:“字字珠玑,千古未见之奇文。”

奇文出自自称生肖属小鸡的文怀沙老之手。如果再追溯其以往两次入狱,“文革”中“四人帮”想利用文化人,曾劝降其写“悔改书”,即可获自由。他凛然高歌:“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其诗中每句第六字连读便成——“龟主江青”的藏锋。

“有肝有胆公何畏,无酒无诗我益狂。”

俱见这才是真正刚正不阿的堂堂中国一文人。

1909年腊八那天生于北京的文怀沙,孰曰其小乎?

腊八那天是释迦牟尼佛成道日。难怪他聪颖过人。怀沙二字,系他绎著的《屈原集》、《屈原九歌今译》、《屈原离骚今译》、《屈原九章今译》之《怀沙》篇。呜呼!昔时一道穷搜远绍、披卷耕研的郭沫若、游国恩早已仙逝,而今唯君戛戛独造——仁者寿!

大学者,诳己小,真虚怀,纳江海,实乃大!

敢动佛经一个“子”

唯远识兮

佛祖释迦牟尼说法49年,共300余会。“佛涅槃后,世界空虚,惟是经典,与众生俱(白居易《苏州法华院石壁经碑》)。”

恢恢三藏十二部,浩浩千帙万余卷。凡列为经典,即具权威性、根本性的著作。古德贤哲译经者众,从后汉安息国的三藏安世高,吴月支国居士支谦,到姚秦佛陀耶舍、竺佛念、鸠摩罗什,以及隋天竺三藏法师者阇那崛多,唐代般若、玄奘、法海,还有近现代大德、大居士译著的经典,卷烂繁灿,一书一石,叠起佛学的巍峨泰山。俯瞰三千,极目高远;深入经藏,宝光无限。

古往今来,敢改佛经者,恐难有人。“经,又含有长的意思,长即是永远不变,从佛所说,以至结集的经典,到了现在都不曾改变。一字不可去,也一字不可添;所谓不增不减,就是经意,恒常如是也(宣化上人《妙法莲华经浅释》。”然而,文怀沙先生却毫笔一挥,将《金刚经》等常诵耳熟的善男子、善女人,在《序月照法师手画佛经墨迹四种》结尾处,言辞谆谆,殷重深深地祈“愿各方信士善男人、善女人随缘开悟,归心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可也。”

曾有人阅之,给文老挑错,说他写错了一个字,是否笔误?文老很是细心地与之探讨,搬来天竺梵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原文即善男人善女人,后来鸠摩罗什,也是遵循中国封建社会的风俗——“男尊女卑”,尊称男人为男子,女人仍是女人,一字之别则有悖释祖本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切有情在佛心目中都是平等正觉的,是没有高低贵贱谁大谁小之分的。

“我作佛时,所有众生,生我国者,远离分别,诸根寂静,若不决定成等正觉,证大涅槃者,不取正觉。”我们平常持诵的《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自汉迄宋同经异译可考见者,竟不下十二人。有些经文,倘若不参照读,实在难免有纰漏。

诵经文,还要本照原经为妥。因为所有经文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停顿处都有说法,咸具出处。于是,文老将其序文逐字逐句地读给我听,边读边诠释。为何“唐代高僧有二怀素,一为范氏子,十岁礼玄奘出家,精通佛典,以武则天圣历元年寂,余名之为前怀素;一为长洲钱氏子,嗜酒、能文、善书、贫、乏纸,因种芭蕉万株,取其叶挥洒,以唐德宗贞元年寂,余名之曰后怀素……”

一般人只知善“狂草”的唐代大书法家,居“绿天庵”的醉怀素,鲜知前怀素。文老心藏锦绣,口吐珠玉。什么是饱学之士,满腹经纶?聆其言、赏其文、亲其人,再透其神,其幸陶陶!随后,文老还不厌其烦地将该序中“余何幸焉,日迫崦嵫之年,独坐幽篁……。”迫字在此应如“逼”音同,二字组成逼迫,古音和山西方言皆读做“逼”。

文老前些年即宣称老来“述而不作”,最畏握管。可是,一旦见到真画美文、诚邀乞索者,又不得不拨开商彝秦碣之绊,廓清陆离班驳之障,甚是负责地撰题书序。他给妙华法师《迷与悟》一书的题词是撷浩劫中所作:

“止水浮花梦亦真,平明搦帚破贪嗔。

扫空扫相扫虚妄,除粪除尘除孽因。

万籁如吹顿悟法,诸缘了息渐安贫。

一心三谛原无二,难得此生味苦辛。”

试问天下有目者,读此般诗序,宁不为之心旷神怡?

在下好吉祥。“勿近愚痴人,应与智者交,尊敬有德者,是为最吉祥。”我忽而忆起现代佛学者李荣熙居士译的《吉祥经》语。

深究佛学发心悟

欲辩忘言

学问渊博甚深的文怀沙,对佛学偏爱有加。他谙详《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大佛顶首楞严经》、《大品般若经》、《维摩经》、《大智度论》、《俱舍论》、《佛本行集经》、《涅槃经》、《五分律》等等。文怀老说:“从某种意义考察,宗教不仅仅是教,更是一种文化,是一种诞生于特定历史阶段的很有魅力的文化。它之所以有魅力,不是因为它神秘,而是因为它可以给人们提供一种哲学思想和行为范例,力图使人活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积德从善,总是好事。”

他每每场合上讲到国学,传统文化,都情不自禁地提到佛学。

纵观我们现在的口语文词,假如没有佛学的大力流通弘扬,又上哪儿去寻“方便”,找“机会”,寄“希望”呢?诸如“如是”、“享受”、“充足”,“援助”、“世界”、“究竟”、“实际……”,哪一个词句不是来自大道广深的佛海妙江?

佛学博识搜广,经藏包罗森象。不学不知堂奥,习而转识成智。

大家爱敬怀沙超拔淹雅,学人钦佩文公奇思妙想。

专研唐代文学的傅光先生喜读文老2000年所撰《千古绝唱?唐诗宋词书画典藏集小引》,全文496字,字字放光。他作文称颂:“大作乃以第一流大手笔,放出第一流大眼光,终成就第一流大文章,昔人所谓至文者也。”

文以载道。文怀沙其言其文,无不涵盖楼兰,不无道理所在。他坦陈直言,无忌无畏。抗战时,因抨击时弊,虽在皖南被国民党桎梏手足,却坚贞不屈。出狱后,仍冷对千夫。柳亚子关切地赋诗告诫:

“抱石怀沙事可伤,千秋馀意尚彷徨。

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

文怀沙就是文怀沙。正如胡耀邦致文怀沙先生诗:

“君自九嶷出,有如九嶷云,

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

张爱萍将军听罢文怀沙讲解的《离骚》,乘兴写诗赞其不屈不挠的性情,大儒大雅之鸿文:

“一曲吟催千古泪,文怀八斗叹骚才。

韵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来。”

逼肖屈子的文老常感而言之:“我们中国人,实在忘不了:孔子、老庄、屈宋等一系列光荣的名字,还有那七百年前以《正气歌》彪炳史册的文天祥。我们的民族自尊之火,就会因之被点燃——总之,人间的一切事物,都应透过外壳,去认识它所以产生的实践意义。”

文怀沙老生常谈,当下的中国人切莫忘记我们列祖列宗的大恩大德,大慈大悲啊!不要一味地去追赶西方的所谓高科技,挤入人家设计好的互联网,千万要防备被一网打尽啊!万万不能丧失我们已有五千多年历史的国粹啊!!

秦砖汉瓦。古瑟琴箫。

真草隶篆。丝绸罗锦。

——诸上一旦丧失,国将灭民将亡也。这是警世箴言。倘若我们自己不加珍爱,迷茫失所,还有何特色立于东方之林,还能称得上古老的中国吗?!

正是如斯,文老多次谢绝在美国定居的盛邀,一次次不顾年迈,一回回速去速来。他感慨连连,人走到哪里也不如自己的家好,我研究国学,离开本土,那不成了无本之木的老朽了吗?

古而犹新,老方益壮。他经常以老卖乖——“我勉励自己做上帝的乖孩子。我想学着说上点正经的——。”

“我个人是唯物主义者,我认为世界观与人间的道德标准并不会绝对统一,所以我们心目中的好人与坏人不能简单地以世界观划线。如果真的重视社会实践,真的实事求是,就不难发现:无论从历史或现实考察,唯心主义的营垒中,不乏值得我们给予尊重的人格力量,且不谈为马克思提供辩证法范例的黑格尔——我虽自认为是个唯物主义者,也要在生活和工作中不止休地积德嘛!”

在人类文化的统一战线上,当今世界社会应共同承担起两大使命,即“去邪扶正,拨乱反正。”只有树正气,行正令,才能天地正气浩浩,人间喜气洋洋,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小康社会、文明时代、绿色奥运,才会众望所归,指日可待!

能当面向文老讨教,又谈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亦如对广大受众演讲般兴奋。“惟有一佛乘,无二亦无别。”这让后学的我自然想到了他的平等正觉观和诲人不倦之宽襟阔怀。

“法、非法、非非法,舍非非法;

门、无门、无无门,入无无门。”

我再四环诵他呼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云)。”所说的偈子,大有杨枝净水洒身,醍醐灌顶透心之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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