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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寺游记

曹 毅

夜雨、龙游诸寺,历史上曾千僧云集,共弘教外别传,创造了合州史上的禅宗盛世。然而,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们沿合张公路行进的途中,已看不见县志中记载的曾经遮天蔽日的千年柏树,这是大跃进时代大炼钢铁的杰作。路旁杂货店麻将桌边目光呆滞的妇人仿佛听不清我们的汉语,“什么?艳遇寺?”一脸茫然。

从1989年起,我从北到南,自东至西,频繁游荡于佛教之中。蜀中应算是佛教最昌盛的地区之一。当地居民,年轻时无论唯物唯心或好淫好杀,到老一般都皈投佛门,在农历每月的朔望,都要携带子侄上庙敬香以祈福。我为此深感困惑,神教的见解两千年来实际上一直在侵袭着佛教的肌体。

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最高的山峰走去。天下名山僧占多,沿路石崖上无头菩萨的雕像就是路标。他们的头未被1958(疑为1858)年的拜上帝教徒砍掉,却被1968年的知识青年们砍掉了。

山路越来越陡峭,山色算不上美,俯瞰却可以看到静若处子的小安溪环绕一马平川的杂交稻田。“江山如此多娇”,最早是谁吟出的?是万历十五年的黑木崖兄弟,还是民国三十年的在野党主席。王晶在香港的幽默有些过头,“无数英雄竞折腰”。陶渊明呢?他只能当右派。斑剥的砂岩上,《夜雨寺记》和《将革命进行到底》正一起默默地被风化着。

我曾经在正定寒酸的县城中(地产商已改变了她的面貌了吗),参拜过临济祖师塔院,草创性的恢复无法迅速展现佛教的庄严。在彭县、在漳州,颜色艳俗的佛陀塑像前放着功德箱-此时在夜雨,我又见到这情景。黄裱纸灰随微风卷起,飞过草丛又掉下来。两本经书放在香案旁,一只什么虫正飞越照射在书面的金黄光柱……

“……识字的少,年龄偏大。”七十一岁的夏居士已在山顶坚守了九年,脸颊的皱纹如同刀刻。比起组织一个念佛团,他更关心香火的兴旺。“……去年六月十九有四千香客,今年四周小庙增多了,人也会少一些……”他笑一笑,眼睛发亮,盯着梁上某个地方,“……我们需要钱。”

雕有龙天护法的石柱仍被砌在猪舍墙下,寺里还住了十二户人,是不是舍不得离开此地的僧众转世?“……他们都不信佛。”夏居士声称仍可以挑一百三十斤米上山,笑声却还是显出了苍老。“搬迁一户下山至少需要三万,因此……”

世尊以恒顺众生之教诲垂示大乘中具信的弟子,但是时代在飞速发展……WTO,经济全球化……,农业时代的消逝,新的《百丈清规》期待着大师来修订。

阳光普照着云顶山,荒草在热风中纹丝不动,无情说法不可思议。荒芜中的夜雨寺遗址,作为一种象征存在比作为一座庙堂存在现时更为恰当。我想起南普陀巍峨的大禅堂,常悟法师站在海风中无限感慨:“……没有几个人愿入禅堂……枯燥……少供养……”香烟袅袅,大唐国内无禅师,缺乏禅的佛教令人伤感。西学东渐,满街黄色头发的中国人是否是“五四”的继承者。

老大殿的地基为整块巨石,四十年前仍被勤奋的社员开凿出一口水塘。人定胜天,可惜水仅没脚。一群北京鸭在浑浊的水中寻找什么。“要抽满水,养鱼,或许有游客喜欢,增加收入……”夏居士絮絮叨叨(一切罪中,什么最重?杀生……)。夜雨寺渺不可及,圣僧会不会仍象千年以前在一个雨夜把三千根巨木运至山顶?佛教搭台,经济唱戏。旅游业的毒素已深入心脉。挂在柱头的招牌苍白又丑陋。悉达多王子为什么不做在家居士?他不需要选举。在印度,佛教是怎么灭亡的……

“……我已申请退出,力不从心。”老人在纸上给我开药方:大黄、当归、沉香……“我会中医,至少可以养活自己”。手机不停地响,中国移动无处不在,我们该下山了。

照壁上的题刻已模糊不清,是一首诗?一首偈?陡然想起那句“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的北宋已过去近千年了……骄阳下,我想起柏林寺藏经楼前柏林夜话上回答老和尚问题的情景,想起在宝光寺舍利塔下的密殿里瞻礼舍利诵读《行愿品》时的情景,想起在西安基督教堂中听孩子们唱圣诗的情景-求你领着我,由空幻到达真实,从黑夜走向光明,从死亡进入永生……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乃至时间,都不能催灭信念,未来属于伟大的信仰。正如在未来,新的夜雨寺必将辉煌。我仿佛听到,钟声响起,维那师起腔“南无-”,晚课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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