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2000年度第二期创作札记
 

创作札记

酉辰

1、说起中国和西方的绘画,有人论其同,也有人论其异。“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说同说异,只是论说的角度不同而已。事物之异在其表,事物之通在其内。中西方绘画虽然在内容、形式、方法、工具等方面有着诸多差异,但是,其审美追求的发展趋势是基本一致的。

2、中国绘画若要求得发展,无疑需要有所借鉴,但是在借鉴别人时切不可失掉自己,尤其是在学习和借鉴西方绘画时,也应该注意一下西方人的学习和借鉴方法。很多西方现代派的著名画家都曾借鉴过东方绘画。正如一些西方画家所说:“中国人认为抽象是西方的,但是真正的起源是中国。”“欧洲现代艺术的出现与东方艺术在欧洲的传播是同时的。”因为他们在学习东方时没有失掉自己,所以才发展了自己。我们在学习西方绘画时,切不可“贪观天上月,失却掌中珠。”如果失去了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继承,只是用中国的笔墨去画西方的形式,不管是画写实绘画还是去画抽象绘画,其结果都会一样,难免如寿陵馀子之学步于邯郸,“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只得匍匐而归耳。”

3、艾利克·弗洛姆在《心理分析与禅佛》一文中提到“西方人现在处于一种精神分裂性的无能。”“因此,他们感到焦虑、燥郁和绝望。”“人们追随理性主义,业已到达理性主义变得完全不合理性的地步。”他认为“东方的思想比西方思想更合乎西方的理性思想,可以说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东方的宗教思想——道教和佛教,以及它们在禅宗中的结合——对今日西方具有了如此的重要性。”他认为“禅是看入自己生命本性的艺术;它是从枷锁到自由的一种方式;它解放我们自然的精力;它防止我们疯狂或残废;并且它使得我们得以为‘快乐与爱’表现我们的能力。”遗憾的是,在西方已经意识到“面临着在开悟与疯狂之间做选择”时,我们的一些画家却只顾眼前,不惜失掉自己的千年传统而去选择“疯狂”。

4、近现代中西方不少画家注重表现“自我”。但是,自我是多层次的。正如南怀瑾教授所说:“我们现有的生命,是我们原始生命的第三重投影。我们原始的真生命,哲学性的称呼叫作真如。”绘画在中国文人画和西方现代派绘画之前,所表现的是自我的感情和感觉,文人画和现代派绘画,则注重表现自我的直觉和心性。当今绘画若求在艺术追求上有所发展,其审美追求应再求深入。

5、对“自我”的追究至极者,莫过于中国的老庄与禅宗。道者曰“道”,禅者曰“性”。“道”,至静至一而生万物。“性”,非有非无而生有无。日本铃木大拙博士把它比喻为我们“内在的心”和“一种生力”。莫是龙曾云:“画之道,所谓以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在绘画中,如果把笔墨形式喻为宇宙万物,把“生机”比做“道”与“性”,那么所谓“生机”,则可喻之为“无”而又非无,比之为“空”而又非空。这里的“空”,包含了一切可能性。她涵有无限的生机而未生,只是保持一种“势”。如庄子所说:“注焉而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如果说以往的绘画艺术是表现作者的感情、感觉、直觉等不同层次的内心世界,这里要表现的则是使它们得以产生的真如自性。在如此的审美追求中,笔墨形式主要是做为观照“空”和“无”的介体,它是指月之指而非月。如香山翁曾说:“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造相而不住于相,意不在“有”而在“无”,树、石、笔、墨都是显现和调动“空”的假借。画面上可见的形式,无论怎样变化,都可视之为“有”,甚至由物相、形式所表示的情节、内容、意念也属于“有”的范畴。如果将画面上的形式做为观照“空”和“无”的介体,借助于形式可以体验到“生机”之蠢动。

6、所谓绘画艺术,不在新旧,唯在“见性”。若知心为妄,法、相、笔、墨皆无住于心,见相非相,见非相相,乃见性也。这里所见的乃是万物之共性,并非指“个性”。有些有特色有“个性”的绘画未必就能见性,此种“个性”,只流于怪诞的形式,就象挂在架上的衣服,插在瓶子里的花。

7、禅宗公案中有很多看似不合逻辑,不合常理,用理智不可理解的东西。这是为了逼迫参禅者把逻辑推理这种表层心理活动停止,这样深埋着的才能显露出来。绘画中一些造型的荒诞形式的变异,其作用也在于此,它可以断绝欣赏者的表层思维,使其发现可见物象之外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满足于“是什么?”、“做什么?”的欣赏者,是不可能品尝到艺术的真正内涵的。“真正的美只有能在心灵上圆成缺陷的人始可发现。生命与艺术的气力,在于它有成长的可能。”

8、画面上的笔墨形式及其通常的含意皆为“相”。依“相”可以体“道”,但是“相”不是“道”。“相”肉眼可见,“道”则慧眼可见。无慧眼者,但见其“相”,不见其“道”。

9、说着意相外,并非不要相,依相体道,无相则道无可体。着意相外,是指造相时不为相所执,而应时时观照相外。相千变万化,无可厚非,空白一活,则满纸皆活,相亦是道,道亦是相,体用浑融。

10、日本铃木大拙博士认为:“生活象一幅水墨画,必须一下子画成,不能有任何犹豫,不能有任何理智作用,也不能修改。生活不象油画那样可以涂抹,并可以一再地涂抹,直到画家最后满意,可是对水墨画来说,任何重画的地方,都会产生污点,就失去了生命。”毛笔在接触宣纸的刹那间,充满了禅意。就象我们对人生的体验一样,只能在当下,不可能在事前和之后。不管你事前有何设想,事后有何思考,毛笔接触宣纸时所留下的痕迹是始料不及的。有人以为中国画的问题是重复太多。其实,再高明的写意画家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地复制自己的作品。此时笔,此时墨,此时纸,此时心,是不可重复的。写意画就象人生一样,“即此样,无他样。”

11、绘画者不可以不学习有关的艺术理论与知识,但是,所有的理论与知识只是别人对艺术体验的描述,并非就是艺术体验本身。吃过桃子的人,无论用多少语言描述桃子的滋味,这种描述决非就是桃子的滋味。他人如果只靠对桃子描述的知解,永远也不会知道桃子的味道是什么。绘画者如果以为对他人理论知识的了解就是艺术的究竟,必然会“依他作解,塞自悟门”。

12、石涛曾说:“无法而法,乃为至法。”所谓“无法”不只是指不拘定法,而且要不显露技法,使作品浑然天成,无有任何制作气。庄子说:“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是说没有痕迹容易,但是,行而不留痕迹是最难的,只有顺任天然不为人使才能做到。艾伦·沃茨也说:“伟大艺术作品的永恒标志,就是纯朴自然,没有斧凿的痕迹。它看来非常简易,几乎象是一种天然产品而非一种艺术创作。”看来,运用技法而不显露技法,乃是对技法的最高要求。

13、“法立于何?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夫一画含万物于中”。石涛的“一画”即是指用笔。毛笔的一落一起,一点一划,中国画的所谓工力,关键亦在用笔。一笔无痕,则笔笔无痕。有笔无痕,则有法而无法。用法而不露,则万物含于笔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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