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1999年度第六期戊寅年柏林禅寺冬季禅七开示
 

戊寅年柏林禅寺冬季禅七开示

净慧

宗下和教下(上)(1999年1月17日)

各位善知识,这几天天天给大家讲,实际上就是打闲岔,也讲不出什么东西来,讲的也都是古人的一些闲言碎语,自己一点体会都没有。所以,大家要想知道如何修行,还是根据祖师的开示和经教去做。今天我想跟各位谈一下宗下与教下的关系。

所谓宗下就是指禅宗、禅宗门下;教下就是指天台、贤首、唯识这些以佛的言教为主的宗派。它们之间各有什么不同的主张呢?在十分钟或八分钟之内,要把这一点讲清楚,是不可能的,应该说这是我们一辈子要努力的事情。前些日子讲的有关赵州禅、临济禅等内容,属于宗门,四禅八定和数息观等等,属于教下。古人讲,教是佛言,禅是佛心,律是佛行。禅、教、律是佛清净三业之大用体现。

佛法传到中国来,最早传的是佛的言教。以佛的言教作为传播佛法的一种方便,时间久了以后,人们产生了执着,多在言教上去用心思,而对真正的佛法是什么则注意得不够。在言教方面,势必会有种种名相,种种分析,执着于它,对修行来说是不利的。禅宗就是要打破人们对名相的执着,把概念的东西一扫而光,避免名相的分析,专在心地上用功夫。禅宗重新把教下所忽视的心地法门重视起来,弘扬开来,所以叫“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宗讲“教外别传、直指人心”,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我们抛开一切名相,单刀直入地去亲自实证。禅宗最重视的是实践。这跟教下重名相分析是不同的。

我们大家都读过永嘉禅师的《证道歌》,它里面把教下说成是入海数沙。海里面的沙子多得数不清,入海数沙是一种枉费心机的事情。但是禅宗并不是说完全否定经教,它只是说,不要在经教上产生执着,对祖师的开示也同样不应该执着。所以,临济祖师说,他的法门就是要教导人们做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不受人惑,自然包括所有的言教在内。不受人惑就要发挥自己的主体精神,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禅宗有时候也用言教来开示学人,像《六祖坛经》上面,往往也引用一些经论,信手拈来,为他所用,作为他说法的一个注脚和印证。

禅宗对于经教的理解是以修证为基础的,并不拘泥于文字。比如,有一位禅师读《楞严经》,其中有这样两句话:“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 ”。这位禅师不按传统的句读方法去读,而是破开来读,读成:“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经他这么破句一读,不但他的问题解决了,而且别的人也对《楞严经》这两句话有一个全新的理解。禅宗在应用经教的时候,往往是把它拿来为我所用。其实,经教的本意也是如此。禅宗的这种对待经典的态度,我们这些初学佛的人往往不是很理解的。比如说,有人问,三藏十二部是什么,禅宗的祖师回答说:揩脓疮的纸。对于这些回答,我们不要从表面上去理解,其目的是为了要我们破除对语言文字的执着心,并不是否认经教的作用。

宗下与教下(下)(1999年1月18日)

禅宗就是要扫除我们的情见执著。因为有一分情见执著,你就别想在生死分上获得自由。这里的情见执着包括佛见、法见、众生见、烦恼见。在涅槃的境界上,是一法不立、究竟最圆满的, 没有任何对立面。有对立面,就没有自在可言。有对立面,就在生死中。一位禅师说过,我们修行的究竟目的就是为了破除生死根本,如果我们还有希求涅槃的心,那也是妄想,也是生死的根本,所以不要有希求心。

宗门和教下在对待佛言祖语方面虽然态度不同,但二者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态度的不同只表明它们为达到这一共同目标所采取的方式各不相同而已。这就是所谓渐修与顿证的问题。禅宗接引上上根人, 主张顿超直入。教下接引普通大众,循序渐进,提倡渐修渐证。二者有一个快慢的不同。顿修顿证好比坐飞机到上海,花两三个钟头就到了,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就是这个意思。禅宗讲,只要把一切执著破除干净了,立地就可以成佛,立地就可以见与佛齐。教下则好比坐火车, 到上海要经过十多个站,每个站都要停一下,次第而来。

当今时代,佛教要发展不可没有禅,亦不可没有教。禅是中国佛教的优势和精神所在,教是整个佛法的基础所在。没有禅宗,中国佛教的精神就没有了;没有教,广大的中下根众生就无法接引。 宗与教两者不可偏废。何况今天,具有宗眼的人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修行既要把宗下的见地弄明白,也要根据教下所指示的次第去修行。这样才不至于出偏差。所以我主张,既要重视佛祖的言教,也要重视中国佛教所独有的心地法门。忘记了这个心地法门,中国佛教就成了一个没有主人的奴才而已。在日本和欧美的一些国家, 研究教下思想的佛教学者很多。但是在禅宗这一领域,相对说来,从事研究的人却少得多。因为一般人下不了这个功夫,他们做不到象老和尚一样无挂无碍,昼参夜参。他们没有这个条件,也下不了这个苦心。作为中国人,我们有条件而且也应当继承禅宗的精神。

说到禅宗,社会上也有不少的学者在研究。一位大学教授讲,我们学禅,不是要学几句口头禅,而是要学习禅宗的精神。我们可以不信佛,但是我们不可以没有禅宗的精神。还有一位学者讲,现代社会是在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的支配之下。二元就是心与物、事与理、生与死,等等,他说,这些二元的东西,不能够安顿人们的身心性命,只有用禅来统一这种二元对立的精神状态,人类的生命才能够得到安顿。太虚法师曾经指出,“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他曾以此为题,做过一次讲演。后人把他的讲演记录成了一本书,叫做《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在大家的心目中,太虚大师主要是一个教下的人, 是一位弘扬佛教文化、创办僧伽教育、主张佛教革新的大师。实际上,他同时也是一位宗下功夫很深的高僧。

现在,我们拥有禅宗这个无价的珍宝,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可惜,它暂时还被埋没在垃圾之中。这些垃圾是什么呢? 就是种种错误的偏见、种种执著、种种和禅的精神背道而驰的做法。只有把这些垃圾处理干净了,珍宝才会显露出来。一旦我们把这些珍宝发掘出来了,变成了自己的精神财富,那时我们才变得真正的富有。到那个时候,不仅世界佛教要对中国佛教刮目相看,甚至全人类的文化都要对中国佛教刮目相看。现在我们正在做清除垃圾的工作。各位好好珍重!

无字公案(1999年1月19日)

经过这么多天的修行,不少人在功夫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大家基本上可以收住自己的心。 从今天开始,我们功夫将转到参无字公案。无字公案是赵州禅的特色,也是禅的核心。大家既然来赵州古道场打七,就不要空过,希望能从无字中找个入处。希望大家从今天起开始参赵州禅师的无字公案。这个无字公案在中国参了上千年,不知道有多少禅和子、多少文人士夫由此得到了受用,证得了解脱。直到现在,无字公案依然被海内外学禅的人所重视和参究。

无字公案,是禅宗诸用功方法中最直接了当的一个法门。它的特征就是要把我们的一切杂念、思量、分别、知见,彻底斩断,寸草不留。历来的大禅师重视无字公案绝对不是偶然的。特别是近代以来,东西方的禅人和禅学家,如日本的禅文化学者铃木大拙和柳田圣三,都以其敏锐的笔调来阐述赵州禅师无字公案的意义。

宋朝著名的大慧宗杲禅师,他一生接引禅人、士夫,用的就是赵州禅师的无字公案。他在云居山主持禅七,引导五十三个人参无字公案,几天下来,有十三个人彻了。什么叫彻了呢?彻了就是彻底地悟了。佛陀在世时,闻佛说法,当下证果,并不少见。佛教传入中国来,能在一期禅修中有这么多的人开悟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宗杲禅师的师父是圆悟克勤禅师,他在金山主七,一个晚上就逼得十八个人开悟了。一个晚上!那是什么手段!可见,禅门这一法,若能活学活用,马上就立竿见影, 得到受用。

那么,究竟怎样才能参好这个无字话头并进入无的境界呢?大慧宗杲禅师讲,“须得这一念子(当下这一念)嚗地一破。”就是说,要前后际断,中间一片空白,一念不生,把命根打断了。 嚗地一破了,“方了得生死,方名悟入”。如果“存心待破,则永劫无有破时”。将心待悟就永远没有悟的时候,因为你还在以妄心在求,没有进入无念的状态。要把当下这一念破掉,须去掉五个方面的心:妄想颠倒的心、思量分别的心、好生恶死的心、知见解会的心和欣静厌闹的心,都要把它一时按下,统统放下,一念不生,所谓“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然后就是在这个按下的当处,看个话头:“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师曰无!”大慧禅师说,只此一字子,乃是摧许多恶知恶觉的器杖也!就这一个无字,把许多的恶知恶见摧得个落花流水。这是一把金刚王宝剑,佛来佛斩,魔来魔斩。在这个无字上,宗杲一共说了八个“不得”:不得作有无会;不得作道理会;不得向意根下思量卜度;不得向扬眉瞬目处垛根;不得向话语上作活计;也不得飏在无事甲里;不得向举起处承当,不得向文字中引证。就是要把你逼得无路可走,无处藏身,然后你就在这个地方用功夫。一切的退路、一切你觉得可以找到答案的地方,都是错的。只有在万丈悬崖处找一个进步的地方,才是功夫得力处。

说了八个“不得”以后,大慧禅师接着说:“但向十二时中,四威仪内,时时提撕,时时举觉‘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曰:无’。日用试如此做功夫看。”这是他写给在家弟子的一封信。这个在家弟子是个作官的人。作官的人,在社会生活复杂的情况下,还能够看这个无字公案,我们出家人生活这么简单,没有干扰、没有牵挂,清净自在,从因缘上来看,我们参无字公案更有优势。关键要看我们能不能下这个决心,能不能把这个没有任何味道的东西死死地咬定。古人把这个话头比作棘藜蓬。棘藜蓬就是一团刺。你必须守住这个棘藜蓬,宝贝就在其中。禅宗用功夫,就是要在这个没有入处的棘藜蓬中找到一个入处。

我们现在既然有缘有份,能够得到这个无字法门,我们就要横下一条心,把这个法门继承下来,不是停在嘴皮上,不是呆在文字堆里,而是要在修证上把它继承下来。这是我们的使命。作为修禅的人,不管是有知识还是没有知识,也不管年龄大小和贫富贵贱,要敢于去碰这个铜墙铁壁。敢去碰这个铜墙铁壁,就会有个入处;不敢碰这个铜墙铁壁,你永远都是个门外汉。

见地与功夫(1999年1月20日)

今天给大家谈一下功夫与见地的问题。从修行的意义上来说,功夫偏重在定学方面;见地偏重在慧学方面。禅宗特别重视见地。有一句话,师父传徒弟,要“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 历史上特别是唐代,有很多祖师,都特别强调“只贵子见地,不贵子践履”,说明了禅宗对见地的重视。断烦恼要靠见地,断生死要靠功夫。生死到来的时候,当然也有个见地问题,但功夫应该是第一位的。

当然,见地和功夫不可以截然地分开,只是在用功的过程中有阶段性。开始用功的时候,先要树立正见。树立了正见之后,要有正行。正见是见地,正行是功夫。禅宗在破初关之前特别重视见地。只有你见地明白,对所走的路途才会明白,才不致于走弯路。禅宗讲,见道就像破石头一样,砸一锤子下去,石头两半,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 而功夫则有一个慢慢积累的过程。因为在断思惑的时候,如同断藕,藕断了,丝还在连着。 只有功夫和见地到了纯熟的时候,两者才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关系。

无门慧开禅师在《无门关》上讲:“参禅要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祖关不透、心路不绝,尽是依草附木精灵。”透祖关、绝心路,实际上就是一个功夫与见地的问题。透祖关就是见地,绝心路就是功夫。心路怎么绝呢?烦恼不起,心路就绝了。烦恼在这个地方没有进路、止步了,心路就绝了。他说,参禅一定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否则就是依草附木精灵。什么叫依草附木呢?就是说,自己还没有证悟到那个境界,没有开悟,自己不能作主,没有自己的见地和功夫,只是依他作解,扶墙摸壁,还不能够像一个健康人一样站立起来。

无门慧开禅师提倡看“无”字公案,要我们在这个“无”字上下功夫。他说,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曰无,就在这个地方,将360根骨节、八万四千毫窍,通身结成一个疑团,好像生铁一块,就要死死地咬住这一块生铁——这块生铁一点味道也没有,既不甜,也不咸,又不酸,又不辣--这样你才能够无分别。咬住这个没滋味的话头,咬来咬去,嚼来嚼去,忽然有一天,触着碰着,心路断了,有好消息了。那时,“祖关不透而自透,心路不绝而自绝”。那时就好像奋迅的狮子,谁也不敢触其威猛,好像太阿宝剑在握,任何东西也不敢当其锋芒。奋迅的狮子就是功夫,太阿剑就是见地。临济祖师说:“吹毛用了急须磨。”禅宗的整个精神集中在两点上:就是功夫与见地。我们从此处把握禅宗的思路,对于我们用功,是非常有用的。现举赵州和尚的几段语录为例。

赵州和尚说:“佛之一字,吾不喜闻。”这就是他的见地。在见地上,是不增不减的,不能多一法,也不能少一法,不能有任何对立、任何情执。见地上有情执,在做扫荡的功夫上就会不干净,就会吃亏上当。《楞严经》里讲五十种阴魔,魔有时也会变现佛的样子来到你跟前。如果你这时还存着佛的知见,魔就得其便,把你引入它的圈套。修行要掌握定盘星,这个定盘星就是不要有任何执着。赵州和尚的语录共有538条,他的见地就集中反映在“佛之一字,吾不喜闻”这句话上。

那么,赵州和尚又是怎样用功夫的呢?他说,我在南方行脚二十年,除了吃饭的时候是杂用心,此外没有杂用心的时间。这就是他的功夫。他说,你们“一天被十二时使,老僧使得十二时”。我们凡夫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一点作不得主,所以说被十二时使。而他完全能够做得了主,所以说使得十二时。赵州和尚年纪很大,到了晚年,牙齿掉得只剩一颗。他说,我天天吃饭,从来没有咬到一颗米。不是说他没有牙,所以没有咬到一颗米,而是说他已经达到了无分别的境界,不被外在的六尘所转,所以说,天天吃饭,没有咬到一粒米。有人问他,老和尚,你只剩一颗牙,你吃饭的时候怎么办呢?老和尚却说:“我下下咬着。”这不是矛盾吗?实际这是功夫。他时时刻刻都不放过任何一个微细的烦恼,所以说“下下咬着”。老和尚说,你们向衣钵下坐二三十年(在禅堂,我们的衣钵放在座位上面),如果还不明白的话,“截取老僧头去”!

由此可见,见地和功夫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从知道有这件事开始, 要朝于斯,夕于斯,紧紧咬住不放。有的人,学佛一辈子还不知道有明心见性、成佛作祖、了生脱死这件事。经过这三个七,我想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既知道了,那就要在这件事上横下一条心,这一辈子非要把它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你弄出了一个水落石出,结果就像无门慧开禅师所说的“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尽大地是解脱门。无生死可了,无三界可出”。那才是真自由、真自在。尽大地是沙门一只眼说的是见地。尽大地是解脱门指的是功夫。到那时,没有东西能迷惑得了你。功夫与见地是整个佛教的中心问题。我们讲这部经、那部经,讲来讲去,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嘛。我们一天到晚,说来说去,做来做去,都是为这件事。这是我们的根本问题,也是我们的根本任务。经教是用很规范的语言来讲的,比如,信解行证、行解相应,讲的就是功夫与见地的问题。而禅宗则把它完全生活化了,中国化了。中国人之所以看到禅宗的字眼觉得非常亲切,愿意接受,愿意照着做,根源就在这里。太虚大师讲,我们中国佛教的特质在禅。作为我们河北的佛教来说,其优势也在禅,因为我们依托了赵州、临济这两大禅宗祖庭。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除了南华寺、少林寺等少数寺院以外,其它的禅宗祖庭都无法和这两个祖庭相比。因为这两位禅师的功夫与见地都是顶级,都是大解脱人。他们的思想影响后人一千多年,从来没有间断过。我非常恳切地希望,我们佛学院的法师、同学发一个誓愿,要坐破蒲团,在功夫和见地上有所造诣,把中国佛教的这一精华发扬光大,普利人天。

日本禅是从中国传去的,日本人在国际上讲禅法的时候说,值得我们日本人引为骄傲的是,我们日本人有了以无字为核心的禅。这是一件令人感慨的事情。中国佛教之所以衰败,说来说去是因为我们丢掉了唐宋时期的优良传统。唐宋时期佛教的传统是,各宗各派,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说,分河引水,各灌一方。禅,净土,律,天台,都分得很清楚,各有各的道场,各有各的门风。各自都想把本宗本派的东西,极广大、极深微地研究并弘扬开来。后来情况变了,寺院的学风开始杂了,既念阿弥陀佛,也有禅堂,还办学、打水陆、放焰口,样样都来。这么一来,看起来红红火火的,实际上这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已,骨子里贫乏得很。中国佛教拿出来的是什么呢?是水陆道场。几个老和尚带几个小和尚,念一通、唱一通。当然水陆道场不能没有。但是如果只有这一点,再没有别的东西,那佛教就太悲惨了。讲老实话,打水陆那一点东西,集中时间,两三天就全会了,不一定非要和尚,找个戏班子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这样说,好象是对做水陆的法师有一点不恭。绝不是这个意思。我对水陆法会也重视,因为它也是接引众生的一个方便法门。但是佛教不可局限于此。弘扬佛法一定要把佛教的精华拿出来。否则佛教怎么能流传下去。希望我们年轻有志的僧俗弟子,要多为中国佛教的今天和明天着想。如果老像这样下去的话,尽管有国家宗教政策的保护,中国佛教的前途还是不乐观的。我每次想到这些,就想讲一点,传到外边去,人家就会骂我。但是话总是要有人说,骂总是要有人挨。挨了骂,算什么!只要有人听了这些话能反思一下,那么挨点骂也值得。

自行与化他(1999年1月21日)

各位善知识,这是本次禅七最后一支养息香,我想趁此机会跟大家谈谈“自行与化他”的问题。这和上一个题目有联系。我们学习佛法,有功夫,有见地,一方面是自受用,一方面是他受用。虽然我们还不是证果的人,但是只要提到把佛法与大众分享,这必然牵到一个化他的问题。

在自行方面,出家人要注意四点,在家居士也可以参考。第一点,要持戒律;第二点,要明因果;第三点,要修禅观;第四点,要通教理。能从这四个方面来要求自己,就是一个具有较高素质的修行人。在化他方面,也有四点要注意:一要观机,二要平等,三要肯切,四要随缘。在化他的时候能够做到这四点,就会得心应手,取得良好的教化效果。化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来分享佛法,并取得好的效果。光有好的动机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善巧方便。

先从自行方面谈谈持戒的问题。戒律是佛法中的一个根本问题,对戒律的态度也就是对佛法的态度。尽管祖师们讲过,戒律是从外边打进来,是治标,不是治本,但是,作为一个出家人,要标本兼治,标本同时治。如果内心有好的心态,行为上符合佛教的戒律威仪,这样,一方面能够调和自己的身心,另外一方面,在社会大众面前,能够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良好的形象是弘法的一个重要条件。在今天这个时代,社会上的人对佛教的要求与从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希望你当和尚就要像个和尚,不希望你随随便便,与世俗的人没有什么分别。我们要做到与世俗人有所不同,戒律是一个根本的保证。我们要在戒律清规的引导下来修养和调治身心,这样我们的僧团就会有一个良好的形象。

第二点明因果。佛教的千经万论,讲来讲去,都不离因果二字。因果分世间因果和出世间因果两种。世出世间的因果都明白了,佛教也就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修行,其原因就在世间出世间因果之中。如果没有因果,我们也就不用修行了,因为一切修行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明因果、深信因果,是学佛的一个根本。这也是佛教能够对人类社会做出不朽贡献的一个最关键之点。中国佛教对社会影响最广泛、最深入的有四件事情:烧香,拜佛,吃斋,做好事。这跟佛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观念深入人心大有关系。佛教的因果观念深入了人心,就能够为社会提供一种良好的道德环境,人与人之间就会有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这几年,我经常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佛教在今天对社会究竟能够起什么样的作用,应该如何给它定位。后来,我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佛教信仰是人类良心的保证。佛教不保证别的东西,佛教只能保证大家有良心。这个良心是以因果为基础的。作为佛教徒,出家众也好,在家众也好,首先就要把因果这个道理弄明白,要深信因果是毫厘不爽的。仅仅从道理上弄明白了还不够,还必须相信因果的事实,在现实生活中依因果的法则去行事。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无因无果的。佛教是站在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角度来讲因果的。一方面人受因果的制约,另外一方面,人又能够依因果法则去利用因果、改造因果。改造因果就是修行。修行就是要诸恶莫做、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第三点是修禅观。禅观是一个比较大的修行概念。禅观不仅仅是指参禅,佛教的一切修行法门,都是建立在禅观的基础上,其中心内容和最后要达到的目的都体现在禅观上面。念佛、持咒、诵经、参禅,都以禅观为基础。这里所讲的禅观包括定和慧两个方面。中国佛教的八大宗派,各自都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但最后都要把所学的道理落实在禅观上面。这样,所学的东西才会有一个归宿,才会真正地给我们带来受用。在自行方面,如果没有功夫、没有受用,其信仰就不会牢固,好比“墙上一根草,风吹两面倒”。所以一定要打好禅观的基础,基础牢固了,我们的信心和道心才能够坚固起来。

第四点是通教理。通了教理,持戒律、明因果、修禅观,才有理路可循,才不致于盲修瞎练,开口乱道。教理是佛陀的言教,是佛教对世界的认识和落实修行的方法。佛教不仅仅是个理论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实践问题。佛教主要是为了解决人生问题。要解决人生问题,就必须把佛教的基本教义弄个明白。只有教理弄明白了,才能够真正地自利利他,佛教的真精神和佛陀的正法才能够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

以上是自行方面的四点意见。

化他方面也要注意四点。一是要观机,所谓观机逗教。不信教的人走到你面前来了,你要看他对佛教有没有向往之心。若有向往之心,可以浅显地向他介绍一些通俗的佛理,不要讲得太深奥了,太深了,他接受不了,消化不了,先要浅一点、淡一点,然后慢慢地增加浓度,慢慢地引导他。开始讲得太深了,他一下子就吓跑了。比如说,来了一个小伙子,想了解佛法,你跟他说:“你来吧,到庙里来当和尚好了。”他肯定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或者有个小伙子来了,你一定要他吃斋,一定要他如何如何的严守戒律,他也会害怕。他肉还没有吃够呢,怎么会吃斋呢?所以,你得先要让他懂一点道理,慢慢地他就有自觉性了,就会照着佛说的去做。这就是观机。观机就是要看看对方学佛的因缘是否成熟,以及他适合于何种修行方法。你不能见到一个人就叫他参无字公案,或者念阿弥陀佛。那肯定行不通。要慢慢地引导。不要一开始就叫他要念多少声佛、持多少遍咒,或参什么话头。那是后话。当然也有利根性的人,在学佛之前就对佛法的道理有所涉猎,并且有比较深的体会,这样的人来了,你就可以单刀直入地来引导。

老太婆来了怎么办呢?也要好好地引导。对于老太婆的问题,你们要重视。我们要看到老太婆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她代表了她一家几代人,群众基础最深厚。她是代表她的一家人来的。不要说:“怎么来的都是老太婆!”这么说就打击了她们的积极性。要教化她的家人,就要首先教化好老太婆,老太婆教化好了,她家里的人也就慢慢可以教化好了。到柏林寺来的老太婆总是占多数,我对她们亲切接待,循循善诱,希望她们有意见好好提出来。要根据不同的对象,让她们体会到佛法的利益。说到老太婆,你们看看,历来碑石上面,老太婆的功德芳名最多。你们去看看,我们寺里的那个三千邑众碑,2800多个名字,是女的多还是男的多。再说,老头、老太婆退休了,有时间到寺庙里来修行,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功德很大。年轻的法师们做事的时候,一定要重视老头、老太太。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不重视青年人。老头老太太也会理解到,佛法的希望还是要靠青年人。他们之所以来这里护持佛教,也是希望佛教后继有人嘛。对青年的工作要更加重视。但是对青年人开始不能要求太高,要有次第,慢慢地引导。

第二点是要平等。对待老太婆也好,青年人也好,有钱人也好,穷苦人也好,都要一视同仁,以礼相待,都要热情,不要有分别。有分别,就违背了佛教慈悲平等的精神。我有四句话,叫做“大众认同,大众参与,大众成就,大众分享”。大众既成就了我们,我们就一定要使大众能够分享佛法的慈悲平等的精神,让他们感到到了寺院就像回到家里一样。

第三点是要肯切,不能搞虚伪的东西。虚伪的东西多了,人家就不相信你了。所以一定要肯切诚挚。我们对信众许的愿,要基本上落实。任何信徒来,有钱也好,没钱也好,官也好,民也好,穷苦百姓也好,大老板也好,都平等对待。柏林寺的有些老居士,大都是从1992年第一次参加念佛七以后每年都来这里参加冬季共修活动的善知识。八年来,这些老头、老太太始终认同、护持这个道场。总之,对待信徒一定要肯切,出家人也好,在家人也好,都要肯切,诚恳相待。有这样的态度,就会有信众,就会有人听你说法,就会有人护持你,说得时髦一点,你弘法才会有市场。

第四点是要随缘。我们做上面这些事情,观机也好,平等也好,肯切也好,都要随缘来做,不能勉强。勉强就有可能适得其反。所谓随缘,就是要观时节因缘,然后去随顺这个因缘,充分利用它。随缘不是消极的,它是积极的。它要求我们利用环境,创造条件,以利于开展弘法工作。一切法都是缘生的,弘扬佛法也同样离不开因缘条件。随缘不是消极被动的,既要看清时节因缘,又要抓住时机创造有利条件,使时节因缘成熟,这里面有很深的学问,书本上是学不到的。这要靠我们平时多观察,多学习,多运用。

最后一点就是要有责任心。自行也好,化他也好,出家众有出家众的责任,在家众有在家众的责任,大家都要随缘随份地去尽自己的责任,去做化他的工作。出家的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要养深积厚,才去做化他的工作。不要出家还没有两天,就去讲经啊,收皈依徒弟啊,当寺庙里的住持啊,这种事情不能做。一是折福,二是自己的那一点点水不够用。要到什么年龄才合适呢?虚云老和尚到56岁以后才开始弘法。我们当然不能都像虚云老和尚一样,到了56岁再去做事情,那就太晚了。但是,起码你要读一个中级佛学院毕业,有五至十年左右的戒腊。这样说起话来才有分量,走到一个地方才有资历,教内教外的人才会重视你。有的人年纪很轻,学问也不错,但是因为年龄还没有到,做事情要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协调好,很难。人家一看,哎呀,这么年轻,首先就有一点不接受。所以我想,诸位要弘法做事,起码要到三十岁以上。当然这是讲十几、二十岁出家的。如果你是三十岁出家的,想马上就去做弘法的工作,那也是不行的。三十岁出家的,你就四十岁去做事;四十岁出家的,你就五十岁去做事;五十岁出家的,你就五十五岁去做事。六十岁出家的,那你就别做了。因为六十岁出家不让你受戒,你还做什么呀?你就在家里好好修行,不要出家了。

总结:解七

各位善知识,三个七到今天就圆满结束了。在这个三个七当中,两堂大众都非常精进。僧俗两众同常住配合得都非常好,没有出现任何不如意的事情。今年的禅七应该说比过去历年都更加生动、活泼、喜悦。

今年的禅七,我跟大家一样坐香,一支香都没有空过。往年的禅七总因为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总免不了要空几支香。这21天,我讲了很多话,也说了自己的一些体会。自己体会的话,如果说有错误的地方,就当我没有说,算我赖帐;有对的地方,你们可以参考。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再叮嘱两句。你们一定相信,真正做功夫要在平常日用当中。祖师千言万语,佛经千言万语,就是要我们在一天24小时当中,也就是二六时中,时时来观照自己,对治自己的无明烦恼。所谓二六时中就是“昼六时、夜六时”。中国古时候,一天分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小时,所以叫昼夜六时。古印度的说法是,昼三时、夜三时,昼夜刚好六时,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四个小时。希望大家试着在昼夜六时当中去用功夫。不在昼夜六时中去用功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古人说打成一片,这是在昼夜六时中练得的真功夫。没有那个功夫,想来去自由,想坐脱立亡,是办不到的。我们提倡生活禅,目的就是要在日常生活当中修行,在修行当中生活,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离这个!

现在我们起立,举行解七仪式。

一堂居士一堂僧,

三七安禅究此心;

离相离名光灼灼,

绝缘绝虑自腾腾。

任运分成六和合,

归元本是一精明;

下凡上圣心无异,

贵在当人立处真。

柏林禅寺第七届禅七法会是日圆满结束。三宝加持,龙天护佑,四众欢喜,四大轻安,法喜充满,得未曾有。虽然如是,即今解七之际,山僧且拈古人公案作法供养。布袋大士偈云:

只个心兮心是佛,

十方世界最灵悟,

纵横自在可怜生,

一切不如心真实。

报语诸人,好在二六时中,四威仪内,调伏此心,荐取此心。好自珍重。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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