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1999年度第四期复兴寺记
 

复兴寺记

陆小川

丙子年秋八月廿一日,余与正法居士、云飞、绿绮、海子游重庆缙云山。是日天朗气清,秋花醉人,余一行从北温泉出发,登狮子峰、香炉峰,钻海螺洞,游缙云寺。午餐后,向复兴寺出发。

复兴寺,建于深山野坳之中,年代已不可考,神秘荒凉,不为世人所知。先是,云飞尝言,缙云山深处有复兴寺,已荒废,有山翁夫妇居之,苦不堪言。寺前有红豆杉巨树两棵,土人称之为“千年古树”,十分罕见,寺后荒山有高僧墓群,极具人文研究价值。余闻而向往之,故有此行。

行约四五里,已入深山,四围一片苍翠,空虚寂寥冷清。苔绿荒径,藤蔓缠衣,秋风萧瑟,野鸟惊巢。又行数十里,日色偏斜,杳无人烟。荒径上有时茔塔,方圆不及一棺,疑为坐葬。不一时,至复兴寺,但见破寺残垣,老树昏鸦;乱石断碑,古墓白骨。当此时也,则有世事无常,万象空花之怅,人境如斯,满目凄凉,感极而悲者矣!

正法居士以为,复兴寺位于缙云山深处,古树阴郁,黑鸦乱飞,定非常人所能久居,必为苦行僧修行之所。沿途墓塔有坐葬式,必有高僧坐化圆寂,若非苦行,则很难到此化境。余深以为然。

寺前红豆杉古树,绿苔斑斑,宛如碧玉,直上树顶,上有黑鸦巢集。树干胸径约五米余,高约三十米,极其珍贵。寺庙已歇昔日之禅风,石柱风残,殿壁倾危,堆有薪柴农具,四围种蔬菜,恰是农家庭院。

寺内绝不闻一丝声响,大殿佛像已毁,设有锅灶,庙顶被柴烟熏黑。偏殿有瘫妇卧床,近观之,其貌魅若狐,发黑如漆,脸白似纸,肤下蓝脉,清晰可见。

妇见人来,了无惊疑,转而悲戚。自云乃富室独女,母早亡,父缙云山主,视为掌珠。及笄之年,求者如过江之鲫,一时门庭若市。父自视甚高,意在乘龙,皆不许。有本地黄姓青年,性敦笃,美丰姿,与女暗恋,常相会于复兴寺红豆杉树下。父察其事,派人藏于庙中,伺黄来,饱以老拳。女知之,日以泪洗面,矢志相从。女佣传信于黄,复会于野岭。父嫌黄贫,坚不许。不意锺山风雨,袭来陪都,父势顿减,女虽貌艳,竟成朱雀桥边野草花,一时无人肯采。昔日门庭,草深三尺,人鬼绝迹。父指野岭托媒赠婿,亦无来者。黄闻讯暗喜,复求于父。父知大势已去,自顾不暇,方允之。

尔后土改倏至,父遭枪决, 收岭逐居,贫无立锥之地,遂至复兴寺安身,已居住数十载矣。生四子,皆死。一子读村小,因丢失篮球,遭师训斥,遂投塘自溺。疑他杀,验尸无异状,唯胃无宿粮。一子多病,夜半忽亡,饥鼠争食,天明视之,血渍满床,竟成骷髅。另两子夭折。后收养一子,长大离去。

或曰庙宇不宜居家,夫妇处室,必遭神谴。观其子死妇瘫,假子离去,果其然乎?问翁何在,曰未归。破庙处荒山之中,周围数十里,杳无人家,庙后为坟墓,妇言夜半常闻鬼哭魅泣,漆黑恐怖,凄凉寂寞,实非常人所能想象。余等深悯之,量力济之,叹息而出。

沿庙后荒径,至古墓群。墓塔约有数十座之多,一色青石,碑文尚可辨认,墓主俱为僧人。墓前石兽,雕刻古朴,有大匠风。有墓穴为坐葬式,定为高僧之寄履;有坟茔露出白骨,想是小人之穿窬。余有《复兴寺吊古墓群》诗记曰:墓茔腐土唯虫鸣,蓑草萋萋碑石倾。古刹钟声浸远梦,空阶夜雨滴残更。老僧已去投新世,稚客何来觅旧情?日暮秋风吹白骨,不堪寂寞野山坪。

看罢墓塔,日色已昏,便寻野路还家。甫行二三里,雨雾骤起,至一山垭口迷途。正苦无人寻问,见一山翁,面色青灰,破裤赤足,背篼压肩,负重上坡而来。云飞凝目似曾相识,山翁惊愕忽然开颜。原来云飞乃缙云山人,村民大半相识,那山翁正是瘫妇之夫。

云飞含笑问路,复问其近况。黄翁摇头曰:“吾年七十余,近来累觉精力不济,老病交加,离死恐不远矣! 吾死无妨,可怜瘫妻,谁为供食谁为穿衣?含辛茹苦抱养一子,长大翻脸离去,不认老人。相依者唯有庙前千年古树,风霜雪雨朝夕相见,怜吾者唯其树乎?”复问其生活来源,黄翁叹曰:“白日劳作,夜晚替山下个体老板守屋,收入二十余元,不足维生。”言罢为指路,转身佝偻蹒跚而去。

“呜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此杜工部之名句也。余与少陵才殊异,提笔如何写黄翁?勉为之曰:野岭相思红豆,荒山共守黄昏。白头破庙借栖身,可怕老来贫困。穷极还兼瘫疾,不平欲叩天门。无情自在缙云村,谁主人间愁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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