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 1997年度第五期 《碧岩录》讲座(6)
 

《碧岩录》讲座(6)

元音老人

第四则 德山挟复问答

我们已经讲过三则公案了。可以看出,悟道的大祖师胸怀坦荡,赤裸裸、净洒洒,更无一丝 一毫的挂碍。好比云散长空,青天彻露,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正当此时,古往今来、上下 十方,任君纵横,时时处处平等无碍,岂有好与坏、是与非、有与无、对与错之隔?倘稍涉 趣向,略有取舍,便成滞碍。所以说“青天白日,不可更指东划西”,此谓之“把定”。

禅者会面,语默相对,觌面相呈,作家相见,当此时节,逢此因缘,岂能乱打机锋,胡说八 道!必是函(盒子)盖(盒盖子)相投、应机酬唱。或擎拳竖指,或戏笑呵骂,或语或默,或动 或静,自有其落处。如箭锋相拄,恰到好处。所以说“时节因缘,亦须应病与药”,此谓之 “放行”。

所谓“官不容针”者,乃“把定”也,岂容你指东划西,自讨没趣;所谓“私通车马”, 大须“放行”,不然失却一只眼也。那么,放行怎么放?把定怎么把?何处应放行?何时须把 定?放行好,还是把定好?请看《碧岩录》第四则“德山挟复问答”:

德山到沩山,挟复子于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顾视云:“无!无!”便出。(雪窦著 语云:勘破了也。)
“德山棒,临济喝”誉满禅林,德山、临济两大禅德,是禅宗里棒喝交驰的两位大祖师。德 山宣鉴禅师,俗姓周,二十岁出家,精究律藏,于性相诸经,贯通旨趣。他原在四川讲《金刚经》,时称“周金刚”,著书注解《金刚经》,书名《青龙疏钞》。他听说南方禅宗倡导 “见性成佛”,顿悟本来,当下是佛。他以为是“魔说”。依教下的理论,须要千劫学佛的威 仪,万劫学佛的细行,然后成佛。他南方魔子,竟敢说即心是佛!于是他便发奋,担着《青 龙疏钞》,直往南方,去破这些魔子。走到澧洲这个地方,见一位老婆婆在路边卖油糍。油 糍是当时的一种食品,类似于现在糯米做的汤团。他走得肚子饿了,便放下担子,要买油糍 作点心吃。老婆婆问他挑的是什么,他说是《青龙疏钞》,解释《金刚经》的。老婆婆说:“我有一个问题,你若答得出来,我就布施油糍给你作点心;若答不出来,就请你到别处去 买。”德山说:“可以,你问吧。”老婆婆说:“《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 得,未来心不可得。上座您要点哪个心呢?”德山善于讲《金刚经》,原以为自己通达经中 奥义,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谁知到这里却被一个老婆婆问倒了。他干瞪眼答不出话来 ,老婆婆就指示他去参问附近的龙潭崇信禅师。
德山到了龙潭禅师那里,一进门就说:“早就向往龙潭,谁知到了龙潭,潭也不见,龙也不 现。”龙潭和尚从屏风后走出来,说:“你已经亲自到了龙潭了。”诸位,“潭又不见,龙 又不现”怎么会是“亲到龙潭”呢?这就是接引他。《金刚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 来。”假如见潭、见厅,那就著相了。不见潭、不见龙,正好离相而本性。再者,我们的佛 性本来就是离相的啊,“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龙潭禅师是一语双关!但周金刚当时心 粗,没有当下契入,只是依礼貌顶礼而退。到了晚上,德山入室参问,他善讲《金则经》, 谈了很多《金刚经》的义理,龙潭禅师只是唯唯噢噢应付。天已经很晚了,龙潭和尚说:“ 夜已深,你下去休息吧。”德山就道个珍重,揭帘而出。他一看外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便又退回,说:“外面黑。”龙潭禅师就卷了个纸卷当蜡烛,点着了递给德山。德山刚接到 手里,龙潭禅师却“扑”地一下把火吹灭了。德山豁然大悟,立即向龙潭禅师礼拜。“吹烛 ”怎么就能悟道?这里面有什么道理?若诸位在这里透不过,回去好好参一参。龙潭和尚说: “你见了个什么,便礼拜?”德山回答说:从今以后,我再不怀疑天下老和尚说的话!

第二天,龙潭禅师上堂云:“可中有个汉,牙如剑树,口如剑树,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头 ,(自老婆婆始,早已两棒三棒了也!)他时异日,向孤峰顶上,立吾道去在。”德山把《青龙疏钞》堆在法堂前,举着火炬说:“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 巨壑。”从这种词语里,可以看出德山禅师的文彩,那《青龙疏钞》一定写得“天花乱附、 地涌金莲”。太虚、巨壑(大海)比喻佛性,玄辩就是玄妙的思辩,枢机比喻聪明智慧。穷尽 了玄妙的思辩, 象一根毫毛放在太空里;竭尽了世间的聪明才智,只好比一滴水投入大海 。佛性就是如此广大无边。德山禅师竟把他沥尽心血写成的《青龙疏钞》付之一炬。“吹烛 悟道”之后,德山禅师听说沩的道风很高,座下有一千五百人,便要“作家相见”,来参沩 山。

沩山灵祐禅师,是沩仰宗的创始人,乃百丈禅师的法子,马祖禅师的法孙。百丈禅师座下有 一司马头陀,善观地理,他告诉百丈禅师,湖南境内有一山,名曰大沩,风水很好,是一千五百人善知识所居之处。当时,灵祐禅师在百丈那里作典座,百丈禅师就遣典座去往大沩山。沩山山势险峻,渺无人迹,灵 祐禅师与猿猱为伍,采橡栗充饥,一住就是六七年,却无 人上山。灵祐禅师想:我住这里,本是为了利益学人,今无人往来,何必在这儿作自了汉?便离开草庵,准备下山到别处去。走到山口,看见许多狼虫虎豹拦住去路,灵 祐禅师说:“你 们不用拦我。我若与此山有缘,你们就各自散去;我若无缘,你们不用动,我向前走,任你 们吃。”话刚说完,狼虫虎豹就四散而去,沩山禅师便又回庵。又过了不到一年,懒安上座 领了十多位僧人,从百丈禅师那里来,辅助沩山禅师。此后山下居民逐渐知道了,就帮着修 建寺院。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但地方官支持,就连宰相裴休也曾上山问法,很快就成了 一千五百众的大道场。

德山到了沩山,挟复子于法堂上。复子是僧人行脚用的包裹,挟复子就是拿着包裹。他连包 裹也不解开,背着包裹就上法堂了。从东过西,从西过东。他来回走动,要做什么?禅者风 范,一举一动都在说法,不一定非要说话才是说法。顾视云:“无!无!”顾视就是这边看看 、那边看看。没有!没有!你们法堂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我走来走去都没有,他这是表示彻底 悟道了。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法堂而去,雪窦禅师在这里著语“勘破了也”,勘破就是 看透了你的行藏。诸位,是德山看透沩山,是沩山看透德山,还是雪窦看透了他们俩?你们 说说看,你们能不能也看透雪窦?凡是下语,都有尾巴,雪窦在这里已是草丛里露身了也!真 见道人,一法不立、一丝不挂、赤裸裸、净洒洒,方与自性相应。你若是有个“看透”在, 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沩山禅师是大手笔宗师,坐着不动,也不管他,看他有什么伎俩!这 就是“官不容针”之处,在这里有一点点伎俩,就是“半青半黄”,有一点东西也不彻。法 战的第一个回合,德山吃个败仗。

德山至门首,却云:“也不得草草。”便具威仪,再入相见。沩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云: “和尚。”沩山拟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雪窦著语云“勘破了也。”)德山背却法 堂,著草鞋便行。

德山走到门口,却说:“也不得草草。”不能这样马马虎虎,吃了败仗就走啊,他还要回去 翻翻本。具威仪就是具有行为规范,要有礼貌啊,沩山是一山的祖师,客人来了,要向祖师 磕头礼拜的。坐具,是僧人专有的、有一定规格的方布。打会时铺着,礼拜时作拜垫。沩山 在法堂上坐着,德山按规矩礼拜完了,提起坐具,说:“和尚。”德山要用语言挑动沩山, 使沩山有所举动,他要引人下水。沩山就要去拿拂子,拂子就是拂尘,要拿拂尘打他。你来 翻本,用语言挑逗,要引人下水,就该吃打。德山便喝,德山好快呀!你想拿拂尘打我,我 先喝你,不等你打,拂袖而出。喝也有喝的道理:你还有这个在呀!还要拿拂子啊!这就是主 人和客人的转换。作家相见,应机转换,不然就死在边上了。雪窦禅师在这里又著语“勘 破了也”,诸位,这又是谁勘破谁呢?德山背对着法堂,穿上草鞋就走了。法战的第二个回 合,德山讨到了便宜。沩山落败了么?沩山是大作家,他自有出身之路。

沩山至晚问首座:“适来新到在什么处?”首座云:“当时背却不堂,著草鞋出去也。”沩 山云:“此子已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呵佛骂祖去在。”(雪窦语云:雪上加霜!)

沩山并不忙,缓缓地到了晚上才问首座:“刚才新来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啊?”首座说:“ 当时就背对着法堂,穿上草鞋走了。”沩山说:“这个人以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呵佛骂 祖去在。”沩山话里有刺:你见我取拂尘,急忙就喝;讨了便宜,匆匆就走啊,狐狸尾巴早 露出来了。这就象“灵龟曳尾”,扫去了足迹,又留下扫迹。沩山禅师是大作家,不慌不忙 地到了晚上,抓住这狐狸尾巴轻轻一提,就打完了这场法战的第三个回合,圆了这个公案。 以后德山禅师手提大棒,孤峰据坐,呵佛骂祖,打风打雨,也没有跳出沩山禅师这句不疾不 徐的话。所以雪窦在此著语:“雪上加霜。”

下面是雪窦禅师为这则公案写的颂:

一勘破,二勘破,雪上加霜曾险堕。

这则公案可分三段:一勘破、二勘破、雪上加霜。

“一勘破”,是指德山无风三尺浪、平地起骨堆,要与沩山“作家相见”,挑起一场法战, 交流心得。怎奈沩山禅师稳坐钓鱼台,不为他所动,德山不得不败阵而归。当年南泉山下有一 庵主,别人告诉他:“近日南泉和尚在山上聚众说法,你怎么不去拜见他啊?”庵主说:“ 别说是南泉和尚,就是千佛出世,我也不去。”看来他已经很有把握了,能不为一切境界所 动。南泉禅师听到了这件事,就派他的弟子赵州禅师去勘一勘真假。赵州见了庵主便礼拜, 庵主看也不看。赵州又从东过西、从西过东,(颇似德山)庵主还是看也不看。赵州没办法了 ,把门上的帘子拽下来,说“草贼大败!”意思是说:你打了败仗,你不敢讲话。庵主还是 不理他。赵州彻底没辙,只好狼狈而去。(这与德山的第一个回事大败而归,何其相似。)赵 州败阵回山,将此事告诉南泉,南泉说:“我从来疑着这汉。

他要亲自去勘一勘(也要翻 本)。第二天,南泉禅师带着沙弥,提了一壶茶,拿了三只碗,来到庵里,往地上一放,便 说:“昨日的,昨日的。”庵主说:“昨日的,是什么?”(庵主上钩也也。这与德山挑逗沩 山取佛尘,又何其相似)南泉拍了拍沙弥的背,说:“赚我来,赚我来。”拂袖便回。

“二勘破”,是指德山不甘落败,还要回去翻本,礼拜了,叫一声“和尚”,挑逗沩山拿拂 子打他,仗着年轻,眼明嘴快,脚也利索,喝一声便走,讨得了便宜,胜了第二个回合。得 意不可再往,便背向法堂,穿上草鞋,匆匆下山去了。好险哪!要不是眼明、嘴快、脚也快 ,拂子就打在身上了。这就是雪窦颂里的“曾险堕”。雪窦禅 师是三段一气颂来,把“曾险 堕”放在句后,既脉络清楚,念起来又朗朗上口。可见雪窦禅师不但见地透彻,而且文才不俗。

“雪上加霜”,是指沩山禅师极其稳健,不慌不忙,贼过后再张弓,也能准准中的。缓缓地 到了晚上才问首座,稳稳地对着大众评论德山。要不是他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怎能有如此 手段?沩山禅师岂是泛泛,他创立了沩仰宗,是大手笔的开宗祖师。德山禅师能从这里讨得 便宜,已经是很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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