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我用钢笔随手画了个胖和尚，过了一会儿，添一只小鸟，夹在女儿刚给我买的那本 《敦煌新本六祖坛经》中。两天后，翻开书见到它，又写上“青山无语”。

朋友看到后问我：“你画的什么呀?”

我说不出。真的。

去年夏天，妻说这几天窗外有许多马蜂，不敢开窗了。我早听说过马蜂叮人的厉害，忙起身 仔细一看，是马蜂在塑料棚下筑窝，才开始不久，只有核桃那么大。

我告诉领居和同事，都很急。一说“用棍子打掉，趁早”；一说“不行，惹恼了马蜂，它们 会一群群地飞到家里报复，要用烟薰走”；一说“都很危险，最好是晚上用口袋罩住，摘 下来用火烧，一个不留”!

我作不到。真的。

我小心地打开窗子，在防盗栏上放了块小木板，把阳台上那盆罗汉松轻轻地摆上去。

马蜂来得更多了，积极筑窝，不时停在罗汉松上休息。半个月后，蜂窝比拳头还大了。

我家在高楼林立的市区，住在临街的三楼，噪杂状况可知。今有马蜂在书房的窗前相伴，顿 觉清新。入秋，还来了只大蝴蝶，在阳台上的银杏和六月雪上盘旋了很久。

初冬，我发现马蜂逐渐少了，以后就不见了，我很难过。妻安慰我说，马蜂没有走，是躲在 窝里冬眠。其实我早已看见，蜂窝上那些六面形的小屋都是空的，我伴着这没有生气的蜂窗 熬过了严冬。

我哭不出，真的。

春天又来了，看见窗前的马蜂窝，孤零零地吊在那里，于是拿起笔画那胖和尚和小鸟。

马蜂为什么筑好窝又要走呢？我想，大概是它们把那几片绿色的塑料棚当成树阴，正好安家， 久了，才发现那不是树，周围更没有绿荫可寻，觅食艰难，只好搬家。

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成道的。我想，释迦一个人孤独地 坐在树下，周围一定有蝴蝶在飞舞 ，鸟儿在歌唱，小鹿在欢跳，也许马蜂正在菩提树下筑窝呢。记得几年前去云南西双版纳旅游 ，看见赵朴初 老先生在那里植的一株菩提树，旁边一石碑记此盛事。然而那树旁没有蝴蝶 ，树上没有小鸟，更没有小鹿和马蜂，只有许多游人和游人们丢下的垃圾和脚印。

我要哭了。真的。

释迦牟尼曾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金刚经》)视 一切生命如人，视一切人如佛，怜之惜之，爱之护之，扶之帮之，教之育之。如今，在一些 人的“战天斗地”、“人定胜天”、“战胜自然”口号下，森林破坏，大气污染，江河变质 ，水土流失，连几只马蜂也无藏身之地。人类对大自然的掠夺和破坏何时才是尽头!

手边有一串念珠，是一百零八果星月菩提子组成。望见房前屋后全是灰色的水泥地，也不敢 指望它们能生长成一百零八颗菩提树去荫庇从生，只有在这狭窄的阳台和防盗栏上再栽两盆 花木，盼望今年马蜂再来到窗前。正道是
青山无语，大道无殊。

佛性平等，人类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