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1996年度第二期禅宗与诗词赏析
 

禅宗与诗词赏析

乙涓

禅宗是一种宗教,但是还是一种文化。它自出世之后,不仅引起了广大的教徒的注意,还引起了士大文人的兴趣。由于禅宗的广泛包容性和开发人心的主旨,使得它在文化的功能方面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影响了中国文化的进程。同时围绕禅宗的思想,也在社会上出现了一 大批与禅宗有关的禅诗,据统计达一万首以上。这一大批丰富的文化宝藏,是宝贵的文化遗产,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有特色的代表性佳作之一。值得我们重视与开发利用。

古人云:“文以载道”,“诗言志也”。因之所谓禅诗,就是以禅契入诗的主题,围绕着禅理和禅宗的精神,而创作的一种有别于其它的诗 体的特色诗歌。这些诗作,既有很强烈的宗教意蕴,同时还有一种文化的氛围,在理论上又有着鲜明的特色,同时又寓意了深刻的思想,如果没有一种专门的知识,毕竟读起来不大好理解,同时也不能领会禅宗的精髓。

禅宗的诗,无论在体裁,或在内容上都是丰富的。本来禅宗是以“不立文字”为宗旨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成为大立文字,而且文字越造越多,这似乎有违禅宗的本意。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对禅宗诗词的理解,只要我们抓住了禅宗的本质,就能够对禅诗入门,进而把握它的真谛。

最早出现的禅宗诗大概可能就是禅宗六祖慧能所说的《菩提偈》了。据说慧能在黄梅双峰寺,针对神秀禅师的偈,而作了另外一偈:

菩提本无树,心境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偈可以说是禅宗精髓的最根本的体现。偈中讲了二个主题。一是佛性本净,这首偈可以说是禅宗精髓的最根本的体现。偈中讲了二个主题。一是佛性本净,即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佛就在你自己心里,要成佛就要开发自己的本心,而不要向外觅求;二是成佛修行,取得觉悟,是一种顿悟的功夫,既然心性本来就是清净的,也就不存在什么垢净的问题,因此也不必通过以修心来断除情欲烦恼,只要在日常生中来寄禅于此,就能顿见佛地。《菩提偈》一诗中揭示了禅宗的基本教理,提示了禅宗“开悟诗”的特点,后出的禅诗无不是这一《菩提偈》的发挥,因此人们抓住了以“开悟”为特点方法,就能够较好地理解禅诗的寓意和内容了。

又如洞山良价禅师的诗: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在,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凭么会,方得契如如。

本来求取悟得是应我得悟,而不他人得悟。既为我悟,要从“我”来做起,依靠他人来得悟,在禅宗看来是骑牛觅牛或者骑驴找驴,与“我”越来越远。守住我自己,开发自己的本来清净心,处处都可以找到成佛的渠道,这些渠道正是来自于“我”的存在,但“我”不是渠道的本身。所以就凭领会了“我就是我”的这个道理,即可与佛相契,得如如佛境。洞山禅师在这首诗里,正是表达出的一种开发我心的禅理,而世人却不明白这个很普通的道理,老是向外去寻找成佛的根据。

上面说的是直指人心的开发我心的开悟诗。下面再看一看这些诗。缘雨蕉禅师云:

誓扫匈奴不顾身,三千貂锦丧边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是缘雨禅师借用唐陈陶的《陇西行》一诗来阐明禅理,原诗只是说明汉军攻打匈奴的军事行动是一场鏖战的壮观景色,由此悼念血战沙场的英雄男儿,他们虽躯捐边塞,但仍然受到了姑娘们的尊敬,是姑娘们心中的崇拜偶像,但是在普愿禅师的眼里,这首诗成为讥笑执著于禅的对象。一些人求于禅道,然而却不得要领,不知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因此立志再大,仍然逃不掉死于句下,不得开悟。没有开悟的人,如同无定河边的枯骨,只是在美梦当中发出的梦呓而已矣,同时这首诗,也说明了人生无常佛理。对这首诗的理解不一样,也就产生了截然相反的认识。后来的禅门之人之所以推崇这首诗,就是觉得禅是活生生的,悟就要在活句中去悟得,不然就只能死于句下了。

又如五祖法演的诗:

一口吸尽西江水,洛阳牡丹吐新蕊。

簸土扬尘无处寻,抬眸撞着自家底。

此诗本系取自于庞居士参马祖道一问法,道一禅师答:“待汝一口吸尽江西水,即向汝道。”其意是说佛法悟得最高境界就是见性成佛,不到如此境界时,整个世界尽在一心之内,那么西江水也不过是在一口之内。这种演示禅理的方法,被叫作“绕路说禅”,即不直接回答所提的问,而是举出有关的事情或譬喻,给问者一个提示,让他自己去悟出道理。法演禅师的诗认为,见性成佛的最高境界,不过就是洛阳的牡丹再绽开出的一朵新蕊,它并不希奇。找寻开发自己的成佛之性,即使簸土扬尘到处寻找,也无济于事。相反也可能在随意举手抬足时,却发现了自己的成佛的种子,立地成佛了。所以在这首诗里,也就体现了禅宗所说的“不着佛求,不着法求,不着身求。常礼如事”(黄檗希运禅师语录)的一个道理。

总之,禅宗的诗是一种很特别的诗,有人把它称之为“异体诗”。如果按照中国传统的诗论,按照平仄对仗的原则去苛求的话,它的确不能算是一首完全工整的诗作。但是它的奇也就奇在这里,正是因为它不去刻意追求那种表面形式的东西,而去强调实质性的东西,因此禅诗把那种活泼泼的一种精神给完全释放出来,使人读之有味,百嚼不厌,越读越有味道,这就是我们要去常析禅诗的原则,当然更是禅诗入门的基础了。

诗词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文学表现形式之一。印度本身就是一个文学创作的国度,曾经出现了不少著名的诗篇,像古印度的最早的著作《吠陀》、《奥义书》,以及后来出现的《梵书》、《往世书》等,都是用诗体写成的。佛教传入中国,在佛经中有很多偈语,佛教徒在译经过程中,也采用的是诗体的形式,这些至今仍然可见。同进受佛教的影响,中国传统诗歌文学的创作也融入了佛教的成分,出现了脍炙人口的佛教诗,如魏晋时的东海太守张翼曾作《赠沙门竺法郡》:

郁郁华阳郡,绝云抗飞峰。

峭壁溜录泉,秀岭森青松。

悬岩廊峥嵘,幽谷正寥笼。

丹崖栖奇异,碧室禅六通。

泊寂清神气,绵眇矫妙宗。

止观著无无,还净滞空空。

外物岂大悲,独往非玄同。

不同舍利弗,受屈维摩公。

这里,作者把自然界的美景与佛教的止观神通境界联系到一起,抒发了寄情山水 ,而人生寂寂淡泊,空空无碍的感受。

禅宗在中国创出以后,因其主张教外别传,即心即佛,直指人心的独特思想与开放的性格,加之禅宗的哲理比较玄奥,受到了士大夫的欢迎。而且在禅宗里面有一大批禅师本来就具文采,他们所创作的语录、公案有很多本身就是诗词作品、享誉于文坛。禅宗对古代诗词的影响,首先表现在诗 词创作立意上。“学诗浑如学参禅”,很形象地说明了诗词创作与禅的关系。因为在禅宗的理论上,要获得觉悟,就必须要有参禅的经验。而参禅的经验,是依靠在作禅中来建立,例如作禅要讲究酝酿,要苦心去参究,然后才能进入悟境。作诗或填词,也是一个参究的过程,诗人先要苦苦地思索,心中确立要创作的主题,经过一个充分地酝酿之后,才能一气下笔呵成。唐代僧人皎然曾作《诗式》,这是一本由僧人作的诗评著作。作者在书中对诗的创作作了说明。他说:“贞元初,予与二三子居东溪草堂,每相谓曰:‘世事喧喧,非禅者之意。假使有宣尼之博识,胥臣之多闻,终朝目前,矜道多义,适足以扰我真性。岂若孤松之云,禅坐相对,无言而道合,至静而性同哉?吾将深入杼峰,与松去为侣,所著《诗式》及诸文笔,并寝而不纪。”另一僧人空海也在《文镜秘府论》中说:“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南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击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见,当此即用,如无有不拟,仍以律调之定,然后书于纸,会其题目,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韩驹在《赠赵伯鱼》诗中更直接了当地说:“学诗当如学参禅,未悟且遍参诸 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来皆成章。”

其次,在诗词的表现手法上也可看出受了禅宗的影响。禅宗讲究悟要以自性为要,这叫作向内的功夫。因此在诱人入禅时,以启发为接机的手段。在禅宗的公案里,以不直接点破为机用,但要求学人务得率真,直接见性。作诗真词也是如此,表达要来得真切,遣词造句要求既不能太锋芒,同时也能使人吟后,得以达 境。例如宋代著名词家辛弃疾的名作《青玉案·元夕》一词中有: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这句词就表达真切,却又不露锋芒,人人读后觉得来的达境。所以古人刘将孙评论说:“然禅者 滉漾经使人不可测,诗者则眼前景望中兴古之性情,使觉者咏歌之,嗟叹之,至于手舞足蹈而不能已。登高望远,兴怀触目,百世之上,千载之下,不啻如自其口出,诗之禅,至此矣。”(《养吾斋集》)

第三,在诗词的审美意境上,与禅宗的悟境也有着相同的地方。禅宗要求在禅悟的最高境界时,是一种不可言说,不可表达,只能意会的情况。作诗填词也是这种情况。好诗好词作出来后,往往是一种言不尽意的效果。能够使人体会到这首诗(词)有一种回味的感觉,如同悟境一般。例如王维的《鹿柴》一诗: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在空山,以静谧而为其特点,但虽不见人,却感到有人的生气,再加上密林的深处,却有阳光照耀于中,于是空中有物,动中有静,令人唤起了无限地遐想,进入一种可得而不可说出的玄妙境界。因之,古人谈诗视悟境眇测为作诗的最高标准。《诗式》曾说:“诗人造极之诣,必在神诣。”“但见性情,不睹文字盖诣之极。”刘将孙说:“禅乎禅乎,诗而已矣。”

最后,禅宗对诗词的影响还表现在题材的运用和创作思想方面。禅宗有很多内容。禅师们造作了许多公案、语录,出现了许多典故,以及禅家的颂古诗体,这些本身就是诗词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有人曾经统计过,由禅宗门人所作的诗作有一万首以上。唐以后的中国古代诗词集,都将禅诗作为主要内容而收入其内。禅宗看待人生的思想,观察世界的观点,都在诗词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例如超脱尘世,随缘自适,无住无求,归复自然的思想。苏东坡在《定风波》里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陆游《破阵子》“看破空花尘世”等等,作为一种处世的豁达人生态度而为士大夫所接受,也融入了诗词的创作活动之中。总之,禅宗对中国传统思想的影响是全面而又有深刻的,它丰富了诗词的创作,又推动了诗词的深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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