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1996年度第二期看话与疑情
 

看话与疑情

韩来军

我们参禅看话时(参究公案),应采取什么心的态度呢?禅录对公案记述心的态度所用的字眼,是“提起”、“提撕”、“提掇”、“举”、“看”、“参”、“参究”“工夫”、“崖”或“涯”、等语。提起、提撕、提掇、举等,都是捧上,举起的意思。看是放在眼前看。参是交参,二物间生出来的交涉,把心倾注其关系。参究、体究是根究其义,亲自体验。工夫是运心,对一事项讲究解决的方法。崖、涯是至事物的极限。所以,这些语句都带有如次的意思;则“修禅者努力做工夫时,应把公案不断保持于自己心前,执持不暂相离”。执持与努力此二过程可以想为一个过程:因为把公案放在心眼前面,其唯一的目标,其意味如果有的话,则是在于澈见其意味。此努力持续时,把“无”字、“柏树子”或“麻三斤”等公案的意义,要修禅者客观的探求,今也其意义实并不是由公案,而是由禅者自己的心中独脱出来的。这是公案与埋头于工夫的修禅者的意识,完全一致的瞬间的事件。而迄今如铁壁不通的公案的意味,通过此一瞬间的一致,而自现出来。

因为是这样,说公案被理解为不适当,为什么呢?于理解的瞬间,没有离心的公案,也没有离公案的心。或称心理解自身,也是不适当。因为理解是反省,是残滓。心是理解的再建。于兹,未存判断的影迹,没有主格,也无宾辞。只有“阿耶”的感叹词而已;关于此点禅语录的表现恰似描写的。“因地一下”、’喷地一发”,这是突发的叫唤。其瞬间的境地,记述为“打失布袋”、“打破漆桶”、“忽然曝地断”、“忽然啐地破”、“爆地一声”,“扫破太虚空”。由这些文字吐出“禅的实感”“集中”此语,从来于看话禅多被常用。但,集中事实上虽是不可避的随伴而来的,并不是主要的东西。在看话最本质的是要彻见公案的意志;此意志就是探究心,又称谓“疑情”。此意志坚固不断活动时,公案就不间断,执持于眼前,而其他非有力的一切观念自然由意识的领域被扫荡殆尽。此除去与扫荡是副产物,或大或小是偶然的,这是看话工夫与单纯的“集中”不同的所在。与印度式的静虑,制心一处,住空观等修心法也有不一样。

于兹,集中的形式有二种:即一者是所谓机械的所将来的;另一者是不可避的,于本质偶然的由于疑情的强烈化所结果的。勿论怎么样,招致心境一致的“集中”,如无一次见其成就,就不能达到悟最后的爆发。但,由禅的纯粹形体看来,如其次引证的甚明,禅经常要求疑情的现前。

大慧是初期公案禅的支持者之一人,他经常力说此点,在“大慧普说”随处可以发现的。如次言诠最能说明他态度;曰:“把所疑一事来贴附汝眉间,个事是圣是凡,是有是无,推及此疑问,使其到穷极,不知推进至只荡荡处,而勿生怖念。如怖念一起,穷其一念起处,是果空,不空”云云。

大慧并不劝告我们,只把公案执持于意识上,却强调使公案由于纯然疑情之力占据注意中心其身。曰:“此公案如大火聚烧却一切”。则强调所谓:“大疑大悟,小疑小悟,无疑无悟。”

高峰原妙(1238——1295):

寻常教人做工夫看个“万法归一,一归们处公案”,看时须是发大疑情,世间一切方法总归一法,一毕竟归在何处,向行住坐卧处,着衣吃饭处,屙尿放尿处,抖擞精神,急下手脚,但恁么疑毕意一归何处,决定要讨个分晓,不可抛在无事甲里,不可胡思乱想,须要绵绵密密,打成一片,直教如大病一般,吃饭不知饭味,吃茶不知茶味,如痴如呆,东西不辨,南北不分,工夫做到这里,管取心华发明。

古音净琴(十五世纪末人)关于看话修禅曰:凡作工夫,当离喧闹,截断众缘,屏息杂念,单提本参话,至于行住坐卧,苦乐逆顺,一切时中,不得忘失,念兹在兹,专心正意,切切思思,念念自究,返观自己,这个能追能问底,是个什么人,若能如是下疑,疑来疑去,疑到水穷山尽处,树倒藤枯处,拟议不到处,心忘境绝处,忽然疑团迸散,心华朗发,大悟现前。

毒峰秀善(十五世纪后半)忠告修禅人曰:

果欲了脱生死,先须发大信心,立弘誓愿,若不打破所参公案,洞见父母生前面目,坐断微细现行生死,誓不放舍本参话头,远离真善知识,贪逐名利,若故违此愿,当堕恶道,发此大愿,防护其心,方堪领受公案,或看无字,要紧在因甚狗子无佛性上着力,或看万法归一,要紧在一归何处,或参究念佛,要紧在念佛的是谁,回光返照,深入疑情,若话头不得力,还提前文以致末句,使首尾一贯,方有头绪,可致疑也,疑情不断,切切用心,不觉举步翻身,打个悬空筋斗,却再来吃棒。(禅观策进)

这些禅匠们都是属于元末明初的人们,公案制度既经确立的时代。他们对于公案的意味都主张要执持强固的疑情,或执持激起疑情的精神都怀有同样的意见。公案不应如磁石在其周围聚集一切的心力,在其意识上提撕。提撕应由于强固精神力的底流所维持、所保育。没有这样的精神作背景,提撕就变成机械的,所以禅就失其创造的活力。

于兹,生出如次的疑问,即为什么机械的方法与禅的精神不十分一致呢?为何要采用疑情的方法呢?看话禅怎样一贯必须持续疑情呢?要知其理由应明白看话禅的起源。所谓禅意识在初期的禅者,是于其心中自然成长起来的。至后世要再现其禅意识,于兹,才成立公案制度的事实。这应承认的。这些初期的禅者着手禅的研究以前,都是佛教哲学忠实的研究者。实际他们都甚深熟达于佛教哲学,因此,他们却感到对其不满。因为他们实感到较佛教哲学单纯的分析及其智的理解,另有更深的某物。要洞见帐幕里面某种物欲求,在他们是非常炽烈的。经常认为存在于万象的背后,而又感到是在我们自己的内面的,即心、佛性、或无心、无念等等是什么呢?他们如过去诸佛所作,要直接直觉地把握之。探知的欲求,这就是疑情。为此所驱,很热烈而且不断凝思内观,其结果门户竟被开放,他们透得从来未透底。这样不断敲打门户,经常在他们的意识上现前。

他们实由于此事将来其禅意识的成熟,这就是所谓禅经验的先行的条件。

由形而上学上来说,或依传统的佛法教理而言,坚持疑情是对各人本具的佛性的活动,抱怀坚固确信。引导我们找到此一者住处者,事实就是此佛性自体。禅者得持续疑情者,不外是于佛性的自主肯定。因此,得云:“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或云:“大疑大悟,小疑小悟,无疑不悟。”信与疑并不矛盾,而是互相补足的,或相关的作为条件的。古尊宿们在看话禅为什么怂恿大疑情的执持?其理由是很明白。疑情是控究或参究的意思;大疑是由于参究心的极度强烈化而生出来的凝心态度。

出于明末的无异元来(1575——1630)禅师之作《博山和尚参禅警语》,讲述疑情的问题很详细,次举其一部要略:

做工夫最初要发个破生死心,坚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缘,无实主宰,若不发明本具底大理,则生死心不破,生死心既不破,无常杀鬼,念念不停却,如何排遣,将此一念,作个敲门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乱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别生一念不得,望别人救不得,当恁么时,只须不顾猛火,不顾身命,不望人救,不生别念,不肯暂止,往前直奔,夺得出是好手。又云:做工夫,贵在起疑情,何谓疑情,如生不知何来,不得不疑来处,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处,生死关窍不破,则疑情顿发,结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扑破疑团,生死二字,是甚么闲家具。

疑情成熟的方法主要存于如次十项:

一、做工夫,要中正劲挺不近人情(勿烦心于世间的事情)。

二、做工夫,最怕耽着静境(勿执着静寂处)。

三、做工夫,要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心勿着于天地万象)。

四、做工夫,举起话头时,要历历明明,如猫捕鼠相似(应醒醒着)。

五、做工夫,一日要见一日工夫(须期日日进步)。

六、做工夫,不可在古人公案上卜度妄加解释(勿加予智的解释)。

七、做工夫,最怕的一个伶俐心(最忌避自作聪明)。

八、做工夫,不可作无事会(勿认无事为工夫)。

九、工夫或得轻安,或有省发,不可便为悟也(勿被错觉所迷)。

十、做工夫,不只是念公案(勿如称名念佛,念公案)。

如适当遵于这些注意,行者确实能使疑情达到成熟的状态。不然的话,则不但不能激起疑情,行者将堕入邪路,而不得脱却生死的羁绊,就是不得体会禅的真理。行者落入的邪路有如次的各种:

一、由于知的了解,来检讨公案的内容。

二、生厌世的意向,只慕寂静无人处。

三、以情识妄想心,于意识上勉强使现出澄澄湛湛的境地。

四、把古人公案作分别理解上的穿凿。

五、想像此身体中有个心,其物往来,能动能静,虽无形无相,于六根门头,作种种活动。

六、思维此心使用手足,成善恶业。

七、或徒苦此身体,于禁欲生活求解脱。

八、思维积极积德行善欲获佛果。

九、或放逸无轨生活,信为天真澜漫。

十、耽溺于自己优越感,不知自制。

没有抱持真实的参究心,行者实际生活上于各种方面,就会遭遇障害百出的困扰,所以不能真实看个公案,可知道看话禅修行也是不容易的。

要之,由此探究心,我们可进入“大疑现前”的境地,这就是楞伽经所称的“一缘境”。停住此境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见物的多样性,而只见其一。这还是未达到目的地。行者尚停住在走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即究竟实证的进展途上的一阶段。如果把此状态固持为大疑穷极,则无转回的机会,就无悟的爆发,没有真理的彻见,没有实在的直觉,生死的羁绊就绝不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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