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刊主页1994年度第三期学佛笔记
 

学佛笔记

常乐

至今,我不敢奢谈学佛,然而却写笔记了。学佛,是要遵照释迦牟尼的学说做人、做事,始终如一,历劫不渝,这是我努力精进的目标。《笔记》只是散记我皈依三宝以来的主要经历、对宇宙人生的反思以及不可思议的收益。直笔实录,不敢妄加穿凿,以就教于善知识及同道学者。

一、求佛 失望 入门

我的皈依三宝有远因也有近由。十余年前的种种无奈,使我求生不能,欲死不得,病体难支,奄奄待毙。于是我离开东北,回到北京,到法源寺礼佛,随即皈依,希冀有一种外在的力量,借佛陀的神威拨地三尺,使我脱离苦海,能安祥怡悦的生存。就在我礼佛敬香后,有位师父在一旁说:“我看你心中有所求,佛学是无所求的。”我心中顿时一冷,心想:“佛也不能救我出苦海吗?”接着师父又送我经书,在扉页上题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在另一本上题记:‘难忍能忍,难行能行。”我又感到疑惑:“难道入了佛门,就不能坚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处世哲学吗?况且,我这样虚弱,自身难保,哪有余力行善呢?”我回到了东北,依旧终日在苦海中沉浮。面对请来的佛像,怨他不开口说法;翻阅经书,更不知西方极乐世界在哪里?于是,我不仅迷茫,而且失望了。

正在我一筹莫展,生死未卜之际,北京来信,父亲病危了,我赶回去不久,家翁离世了。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自然法则,但我依然不能自持,因为父亲与我不是一般的天伦关系,而是我的精神支柱。他严励而宽容;博学而质朴;明智而愚忠;古怪而平易。多才多艺,“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在守灵的十个日日夜夜中,总有一种感应,使我冷静,促我思考。想到父亲一生深入经藏,恪守准则,含冤戴罪,忍辱负重,以老弱蹒跚的身躯克勤克俭、日日精进,相比之下使我自愧自省;想到“以人为鉴可明得失”的警句,似有所悟。作为长女,在隆重庄严的告别仪式前,以泪合墨写了这样一幅对联:“无贪无嗔唯有痴,有觉有悟只无名”来寄托我的哀思,同时也警策自己。

父亲给我的似乎不仅是有形有相的资质,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安祥。回到东北以后,我振作起来,执教、写书、作画,正当我感到一切近于自如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的变化。1988年的政策,高级职称的女性,55岁“一刀切”。令我离开讲台,中断科研,回家作饭,并且只给75%的工资,109元,全家老小生计无着了。

这时的我却是出奇的冷静了。不仅食甘寝宁,更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舒畅;不想争持,也不想争取反聘,大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眼前展示的是浩瀚无涯的三千大千世界,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我于是变得极忙了。

由于自身的限制,我决定到比丘尼住持的寺庙安住。于是选定了二龙山报恩寺——在那里,我才从精神上步入佛门。

二、柳路花明又一村

我并不知道报恩寺距寒舍有多远,驱车而行,到中午,还不到一半行程;又到黄昏,距二龙山仍有十余里,且不通车马了。晚八点多才步行到二龙山麓,老乡说庙就在山上。

我努力攀登,却只见山回路转;我瞻前顾后,却只能一往直前。仰首不见星空,只有云雾缭绕;侧耳不闻钟声,只听松涛阵阵。忽见崖头一盏明灯,除却千年昏暗,照亮万顷心田。

庙不大,依山傍水,鸟语花香。正殿后面是巍峨的二龙山主峰,分东西两脉,将寺庙环抱于中,山门下二里之外,是白练如银的复州河。浩月当空,万籁俱静,唯有月光与流水洗涮着婆娑世界的诸多烦恼。

僧舍在东厢,西厢是功德堂及藏经舍。庭院内有各种花草、果木、藤蔓,一切井然有序,庄严肃穆。

香客并不多,但身份不同,神态各异。有大款、有弃妇、有社会各阶层人士,所问所求大同小异。师父总是以礼相待,细语说法。事后,师父对我说:“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是来求佛的,不像你这样有才学的人,深入经藏,以身学佛。”这话说得我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其实我是一无所知,走投无路才到二龙山来的。虽则如此,我也要认真地思索:眼前的师父当然是学佛的僧宝了。但她们奉行的不过是像寒山拾得那样唾面自干的的忍;不过是确信因果一心行善的作;不过是将一切身物看成空。这些,我似曾相识,在孩提时代就见过了。那时祖母房中的布置就与眼前的僧舍相似;那时祖母的说教也与现在听到的大体相同。在此后的几十年当中,提起“家教”只用“愚昧迷信”、“消极避世”几个字就全批判倒了,但思想上的烙印却时时显现。自己也感到在“斗争的哲学”中大有进步,也曾经青云直上,但更多的时间是沉浮不定,大有不能主宰自身的惶惑。更使我不解的是几十年过后,我怎么又走回到祖母原来的园囿之中了呢?固然,在苍茫的历史中,几十年算不得什么,然而对人一生来说这便是全部,已经到了晚年,可决不能滞留不前,更不能大踏步后退。我决定,绝不盲从,细心体察,分辨是非,三思而行。

三、退步原来是向前

手把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布袋和尚

如果看农民插秧一切明白如画,谁都不怀疑,只有那低头插秧,退的最远的入成就最大;而在那里东张西望伫立不前的人,将一事无成。还有一种人,尽管手拿着秧苗,却向着那精彩诱人的前方昂首阔步而去。这三种人,其体力智力可能相差无几,不同之处就在于是否被外物所扰;外面的世界对这三种人来说也大体相同,不同的是在于一念之差——六根清净的人,低头作事外物无扰,智慧如海。

看农民插秧,这道理人人都懂,然而把这样简单的道理用于人生处事,用于修养身心,用于观察客观事物,我想大多数人会感到惶惑,或者难以身体力行。至少我的以往是近似于那手拿青苗但一往直前的白痴的,而且还常常以自己的遥遥领先而骄傲,又常常轻慢比我“落后”的人,看不到自己的空虚,当然也看不到人家的功德。

而凡夫俗子与见性成佛的差异也就在于此,我眼前的僧宝是三位老比丘尼,她们并没有多高的文化,更不具备超众的财力与体力,但我的确感知到她们的佛性,是我礼拜、效法的楷模。

报恩寺是明代成化元年建造的古庙,除了超凡的自然环境之外,庙宇的工程也是精湛的,远远就能看到二龙盘柱的山门,佑护着一带山川风调雨顺。三位师父为了守护伽蓝、宗教自养,决定开山种植果树。外面农业已经步入机械化的时代,她们并不左顾右盼,只一心用锨镐开荒,用手捡石头,以至十指鲜血淋漓,但终于种植成活了八十四棵果树;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已把这古刹夷为平地,她们无尤无怨,发愿重建庙宇;老和尚变卖了故乡的家产,请来了三尊樟木佛像,建造了大雄宝殿。她们又下山去捡别人盖新房拆下来的灰色小古瓦,一车一车推到山上,建起东西配殿。在社会走向高消费的时代,她们依旧“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天天务农、拾柴。虽然每月只有几十元的单金,但依旧接济村里多病的老人。师父们问我:“一个月挣100多元,那么多钱可怎么花呢?

庙宇内外一片祥和,绿树成荫,鲜花怡然。葫芦、瓜、豆、梨、苹果硕果累累。善门常开,游人不断,师父们总是喜孜孜、笑盈盈接来送往,把真、善、美的种子播向十方。

报恩寺又成了礼佛的圣地,旅游的圣地,成为文物保护单位,得到了政府及各方人士的大力支援。

这一切,是六十、七十、八十岁三位比丘尼之所为。面对这一切,我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惊诧,我五体投地,幡然自省。犹如一只无明的黑漆桶顿时兜底打通。我必须重新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谁是我?我是谁?

四、心迷法华转 心悟转法毕

一切有情皆具佛性,心迷则是凡夫,心语则见性成佛;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有几个人想杀人呢?但每个人每天遇到的每件事都要有个抉择,这时时刻刻善恶之间的抉择就是修行,就是明心见性的过程。这事也难,也容易,难就难在要靠自觉自悟,容易就在于佛法平等,相信一切众生皆能成佛。

由此来看我眼前的三位僧宝,我感到能亲近她们,真是三生有幸:.上修下源师父,曾身患重病,但如今步履稳健,还和民工一起打石头;上仁下涛师父随时可以出国去,但她多次放弃这机会,守护管理寺庙的一草一木;上修下波师父,已是八旬的老人,患有气喘病,但她坚持每天下山三趟,拾柴捡草。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先从这里作起。和她们一起挖粪。推车、务农,一起作佛事,一起作针线。作,是我的第一步。这在我一生中并不新鲜,在改造过程中什么活都干过。但这次我在自省,重新认识自己的第一步便是回顾过去的几十年。首先应该承认,原来格守的人生哲学未必是绝对真理:其次,必须承认,过去之所为,并不是事事都经过自己头脑认真参悟过;第三,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就用“迷信”‘消极”这粗暴的字眼来概括三宝;第四,如果抛开已经获得的一切:荣誉、职称等等再看自己的本来面目,应该承认自己脆弱、空虚、愚痴得很。重新认识自己的第二步是回头看无始以来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对我来说是个崭新的课题。这必须相信缘份。

师父们提醒我:“眼前的这些活不用你干,还是重操旧业吧。’”这话可让我为难,我已经被“一刀切”下来,是个无业游民,哪里有旧业?可是我怀里正揣着一份国际学术研讨会的邀请函,因为中断了科研经费不能参与。当时我的想法是:“中国少一个代表也不丢我自己的面子,乐得讨个清静。”可我现在的想法是,应以大局为重,不应计较个人得失,“一刀切”是小事一段,一低头就过来了。于是我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写了一篇论文,题目是《槛外人纵横说红楼》,在学佛诵经之后,反思《红楼梦》这部旷世之作,别开生面,得心应手,一挥而就。论文不但在全国一级刊物发表,而且获奖。此后便一发不能收。近年来在文、史、哲诸领域中先后出书、发论文数十万字。有的在国内、有的在国际获奖,有的已译成日文推荐到国外去,这些著作比我学佛之前那些,就解脱潇洒得多了。

总结这段生活,用我心中现成的语言来概括是“精神变物质”,是“生产力得到了解决”,但很不确切,确切的概括应该是:

念佛求佛信佛学佛谁证菩提正果

善心下心明心悟心我得安祥解脱

我相信,这种安祥怡悦的精神将常乐不灭,也将能回向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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